大安国万里河山,有无数个犄角疙瘩,大河村就是其中一个。 一个坐落在犄角疙瘩里的破村子!没有抽水马桶,没有游戏机,没有油柏大马路,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温暖站在他们村最高的山头上,一眼望下去,大片大片的麦子,风一吹像金色海浪,那什么,阡陌交通,屋舍俨然,世外桃源不过如此…… mmp 手围成喇叭放在嘴上,她深吸一口气:“啊——啊——啊————” 一声比一声高,只有这样才能把心中堆积的郁气都推出去。 撕裂般的尖叫冲出喉咙,顺着风荡到底下的村子里。 地里顶着太阳干活的人,直起身往山上望了望,顺手擦了把汗。 王婶子扒下头上的草帽扇风,这日头毒,晒得人不想说话,不过不说又更难受,憋得慌,她呲着牙,叫自家男人:“嘿,那个。” 王叔应声看过去,王婶子一努嘴,意指山上的温暖,压低声音。 “听见了吗?又跑那上头去了,你说温家这女子不会真……” 话没说出来,抬手往脑袋上指了指,那意思是问温暖是不是脑子有病。 王叔不爱说这些,女人家就是嘴碎,他一摆手不耐烦道:“你莫说了,刚娃还得让温先生教认字呢。” 刚娃全名叫王毅刚,是王叔的儿子,翻年就满四岁,这大河村唯一的教育机构,私塾,就是温暖现在的爹开的。村里有些闲钱的就会送自家孩子去认点字,运气好以后或许能去镇子上谋个差事。 王毅刚这名字还是温暖他爹取得,反正这里学识最高公认是他爹,村子里有几个闲钱的,若是重视这孩子,便会请她爹参谋着取名。 作为一个有点影响力的人的女儿,温暖受到的关注不少,她前天中午吼的第一嗓子,下午,温家女子恐怕疯了的消息就传遍了大河村所有人的耳朵,话说这里面还有王婶子很大一部分功劳。 王婶子瘪嘴:“你光说我干啥子,全村人嘴巴你也挨个堵上呗。” 男人就是无趣,王婶子已经想好了,今天吃完晚饭照例去大柳树底下乘凉,顺道和另几家的婆娘好好唠唠嗑。 - 山头上,温暖吼完就一屁股坐在大石头上。 前几年有人买木材,这山上的树能砍的都砍了,后来又起了场大火,小树丛也烧了个精光,最后村长干脆让人把这坡上开荒了用来种地。 这上面地势高,能俯视整个村子,温暖最喜欢上来玩。 大前天,就是在这个山头上,她摔了一跤,把上辈子的记忆给摔出来了。上辈子这个形容太遥远,其实也就是八年前吧。 八年前她还是个根正苗红的纨绔子弟,没事刷卡逛街,有事就拼拼爹,好不快活,哪像现在。 她仰身往后一躺,蓝天白云入眼,心中却越发烦闷。 “大河村。” 三个字在她舌尖一滚,仿佛细细品味,半晌,唾了一声:“鸟不拉屎的地方。” 索性手往后颈上一枕,眼睛一闭,任风吹着。不大一会儿就听到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估计是走近了,看见她好好躺在这儿,才恢复往日的平稳。 温暖动了动耳朵,听见那脚步声走到跟前,然后坐在她旁边。阳光被挡住,闭着眼也能感觉到一片阴影。 温先生名唤温故知,是她爹,二十八岁的大叔,没脾气,总是在她调皮捣蛋之后摇头失笑,从不动手,爱讲大道理。温暖能这么肯定自己是八年前穿越过来丢了记忆,而不是前几天一摔换了魂儿,就是因为她知道从小到大,阿爹与她相处的每一刻都是真真切切的。 身边半晌没动静,她挑起一只眼皮偷瞄,没想到温先生正好看过来,她楞了一下,又闭上眼睛。 问她爹:“你怎么不说话?” “小暖不喜欢这里?” 阿爹的声音就像他的人,温润,似乎能抚平心中燥气。温暖没说话,睁眼,一直看到蓝天的最深处。 不喜欢这里吗? 金色的麦浪,温热的山风,小气又心善的村民,可以下河抓鱼,可以上山逮鸟。喜欢吗? 喜欢,如果她只是来郊游,来放松心情的话。 赶一次集要走几十里路,早上天不亮就出发,晚上月挂枝头才能回。下雨天的路就像田,全是稀泥。吃饭靠天,一场干旱或是一场洪水就足够让她们流离失所。 “阿爹,大河村什么都没有。” 半年前村北的李虎被野猪咬伤,等从镇子里请来大夫的时候,人已经断气了。 —— 程家与温家比邻而居,只不过程家屋子地势高,院子几乎与温暖家房顶平齐。程小宝背着手,目不斜视,溜溜达达的往外走。 程奶奶从厨房出来正好看见,眉毛一横:“往哪去!” 被发现了,程小宝一僵,背对着程奶奶五官都皱在一起,转身就露出笑:“奶奶,我出去玩会儿。” 当奶奶的哪会不知道孙子想啥,上来就揪他耳朵,轻轻的一下,一点不疼,程小宝却叫的欢实。 “想去那山头找暖丫头是不?”程奶奶眼睛一瞪,手指戳到程小宝额头上:“早上才刚跟你说以后离她远点,你这耳朵怎地不知听话?” 这两天村里都传温暖疯了,个个提醒自家孩子少跟她玩。 程小宝眼睛乱瞟,正好瞧见娘亲肖氏从屋里出来,赶忙挤眉弄眼地求助,奈何肖氏只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奶奶,我没想去找温暖,我是想去问问王毅刚功课。” 那刚娃学业比她孙儿差了十万八千里,这借口蹩脚,程奶奶根本不信。 “你今天就安稳待在家里,马上就要吃饭了,别往外跑。” “好好好。”程小宝满口答应,又问:“奶奶今天煮什么好吃的?” 程奶奶这才眉开眼笑,又虚点点他额头:“等会吃饭的时候就知道了,馋猫。”又叮嘱:“我去做饭,记住别往外跑。” 见着程小宝点头,才又转身进了厨房。 然而下一刻,某人目送程奶奶消失在门后,笑容一收,转身,迅速溜出院子。 ——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从山坡上下来,温暖看着她被阿爹牵着的手,突然有些感慨,她今年才八岁啊。 突然,阿爹捏了捏她手:“小暖,小宝来了。” 她抬头往前看去,远远的只能看清一个影子,不过也能认得出是程小宝,她提气正准备叫他一声,没想到还没出口,那小子竟然转身就跑了。 温暖一口气憋在喉咙里,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看向默默含笑的温爹,切了一声,转移话题道:“阿爹,你怎么不给我找个娘?” 大概是因为魂穿,那一摔不仅把她前世的记忆摔出来了,这一世从婴儿时期的记忆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自己不是阿爹亲生的,八年前,她被亲娘送给阿爹的时候,曾隐约看见那方大宅门,她亲娘就是从那里面出来的,只是那时还是婴儿的她看的并不清楚,单记得当时耳边声音吵杂,热闹,被阿爹包上马车没多久,便抵挡不住瞌睡来袭了。 阿爹二十八岁的年纪放在现代正是大好青年,在古代却完完全全大龄剩男没得跑。但阿爹长得好看,又有学识,即便带着她这个拖油瓶,要找个好姑娘也绝对不难。 她记得早年也有人明里暗里的打探,但无一例外都被阿爹婉拒,后来慢慢的也就没人再提。 被女儿问起这事儿,温故知也不躲闪,只笑答:“未曾遇到合适的。” —— 程小宝飞奔回家,先偷偷进了茅房,又从茅房出来,关门的时候故意弄出一声响,这才到院子里往厨房瞄,见程奶奶还在厨房,便舒了口气。 不大一会,温暖与温故知也回来了,听见那边开门的声音,他哒哒哒地跑到院边。 用气音悄声喊:“嘿,温暖。” 又嘿嘿一笑,对着温故知叫了声:“先生。” 这幅悄咪咪的模样是生怕有人发现?村里怎么传她清楚,温暖挑挑眉,朝他身后看了眼,上头厨房里传来锅铲声,程奶奶正在做饭。她起了玩心故意问道:“你以后还要不要跟我玩?” 程小宝顿时急了:“是我奶奶不让我出院子。” 他本来想上山去找温暖的,但远远瞧见先生已经领她下来了,怕奶奶发现,所以才急急忙忙又跑回来。 温家的院子里弥漫着一股中药味,温故知见二人说着话,便自己先进了厨房,现在正是饭点,他之前刚把药熬上就听见温暖在山上喊。 这药光闻着味就觉得苦,程阿宝看了眼温暖头,问:“你还疼吗?” 话一出口,却见温暖一下动眉,一下眨眼的,这是疼的脸都抽了!心惊之下,忙喊: “温暖你别哭,我,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这死小子那只眼睛看见她要哭了。 傻宝!温暖放弃给他打暗示,笑容灿烂,越过程阿宝看他身后,扬声喊道:“程奶奶。” 程阿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