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离中秋还有十天。庄博文一顺儿翻过半本书,页页都是满满的红圈,书合上一看,都变厚了。心中顿生感慨——难怪夫子不用戒尺。 赵青岩在前面听见他的啧啧声,转头一看,笑道:“怎么?不相信自己也能背下这么多书?” 整整三十五篇文章,才用一个多月就背完了,放在以前他还真不相信。看了赵青岩一眼,他长叹一声,“唉,夫子为什么不用戒尺呢?” 他情愿被打手心,也不想背书。 “夫子快来了。”顾衍看到温暖进来,轻声说了句,前面两人遂熄声。 她依旧是最后一个到,温暖颔首与几人互相打了招呼。座位是两列三排,左边从前到后是她自己,程小宝和顾衍,右边是赵青岩和庄博文。 她坐下不一会,温故知便拿着书进来,照旧如往常一样先讲半个时辰,然后为几人解疑。 将书递还给程小宝,温故知转头便叫了一个名字。 “庄博文。” 庄博文:“……” 晃荡的小胖腿瞬间僵在空中,他刚才还在美滋滋地想今天终于不用上去背书了,此时只能苦着一张脸,坚决不挪脚,“夫子,三十五篇,一篇不差。” 话刚落便是一片笑声。 温故知:“不是背书,你拿书上来。” 庄博文只得拿书上去,本以为温故知又要给他点句读,却不想竟是要他自己点。蒙学阶段学童必须要学的便是点句读,因为此时书籍几乎都是古文,若连断句都不会,就更别说自学文章了。五人中,顾衍和赵青岩都会点句读,但他们早就将四书五经通读过,便不存在‘点’这一步,温故知每次会为他们解经和训诂,解经讲的是义理,训诂则是字义。 温暖也还不会断句,温故知亦是用这种方法交她,她点时阿爹就在一旁看着,若出错便立马纠正,再为她讲为何不能那样点。程小宝能点,只是不如赵顾两人熟练,温故知也让他自己点,然后再拿给他检验对错。 这一点就是一页,花了足足半个时辰,庄博文抓耳挠腮,终于听见温故知说可以了,这才解脱似的拿着书下来。 底下大家都在各学各的,温故知环视一眼,屈指轻轻在桌上敲了两下,见几人都抬头看向他,才道:“明年二月春闱,诸位可有想法。” 科考三年一次,明年正好是第三年,二月春闱,离现在只有六个月,大家对此早有考虑,却不知其他人如何想,没想到今日温故知会突然问起,几人面面相觑。 温暖自不必说,她早就想好这次不会下场科考,五人中最有希望的就是顾衍和赵青岩。 “我要下场。”突然有人说话,竟是庄博文。 不说其他几人,连温暖都是一惊。小胖子刚才还在学点句读。 见几人都看向他,庄博文一脸无奈,“我也不想去,但我爹非要我去。” 八岁开始蒙学,第二年他爹就把他送进考场,说是要趁早熟悉流程。这三年更是回回逢年过节就去庙里拜文曲星,巴望他能做人人艳羡的神童。被人交口称赞的神童就是不足十三能中秀才的人,乐湘县几十年也没出一个。 顾衍皱眉,“凡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无把握,那还不如不去,屡次不中,反而消磨志气。” 庄博文手支着下巴,长叹一声,“我也不想去,但老爹说了,咳咳。”他坐直清清嗓子,放粗声音,“多考几次,总会中的。” 这一番学话又引的几人失笑,赵青岩不禁心生羡慕,不提赶考吃穿住行需要的花用,仅是请人作保就要二两银子,像他这般,考一次就要慎重再慎重。 却在这时,突然又听程小宝道:“夫子,我也去。” 程小宝!?温暖惊诧,转头去问他:“你想好了?可有把握?” 顾衍眉头又皱起来,赵青岩这回也诧异非常,据他了解,程小宝家的情况与他也差不了多少,更甚者比他还差,至少他背后还有整个赵氏。 温故知问他:“为何?” 看了温暖一眼,程小宝答道:“若只是童生,我有把握。” 他才十岁,尚来得及考童子科。 童子科是专为十二岁以下的学童准备的,县试和府试只考帖经,墨义和堂试,帖经与温暖说的接句相似,墨义是按照经义或义理写出句子,堂试则由知县亲自面试提考,指定文章背诵,这三者都只需要熟记文章,详知经义便可,半年时间,日夜缀读,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温故知点点头,没有多言,转而看向顾衍,问:“顾衍如何打算?” 听见问他,顾衍本就坐直的身子更端正了点,答道:“学生今次并不打算下场,望再过三年能一举考中秀才。” “赵青岩呢?”温故知又转了目光。 “我……”赵青岩一顿,紧了紧手指,垂了下眼帘才抬头说道:“学生尚无把握,并不打算下场。” 最应该有把握的人却反而说‘尚无把握’,顾衍面上满是不赞同,道:“你经义,诗赋,文章,算学都不差,若考童生,必中。” 赵青岩转头看,温故知同样等他解释的表情,抿抿唇,道:“学生文章,诗赋皆有不足。” 温故知闻言却问:“如何算足?” 赵青岩一愣,动了动唇,不知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