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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因为裴之提醒,她及时停住脚步,章亮完全不知道她的到来,也同时径自开口:“不是说对数学没兴趣,又来参加考试,你什么意思?”
林朝夕才注意到,裴之手里拿着笔袋,确实是刚考完交卷。
他没有穿实验小学那身标志性的西装校服,而穿了件普通的运动衫样式的校服。烟灰色,非常宽大,拉链拉到最上方,遮住下巴,虽然对面的人怒气蓬勃,可他却没有说话的意思,就此转身离开也说不定。
到最上方,遮住下巴,虽然对面的人怒气蓬勃,可他却没有说话的意思,就此转身离开也说不定。
额……裴之果真转过身要走。
章学霸估计没被人这么无视过,上前一步,猛地拽住裴之衣领:“装什么装,还不是想考好成绩出人头地,装的对什么都满不在乎,我最烦你这种人。”
林朝夕也不知道他俩之间究竟什么仇什么怨,但听章亮话里的意思,怎么都像是裴之小同学明明很强却态度散漫,而学霸章亮小同学知道身边有这个劲敌,很忌惮。
裴之小同学的目光依旧冷淡,如章亮所说,就算被拽住衣领,他也目光散漫清淡,甚至清淡到令人自惭形秽。
用更通俗的语言来说就是——“别碰我”。
但这种时候,章亮小学霸怎么能怂,所以他就还拽着裴之衣领不松手。所以下一刻,裴之肩膀动了。12岁的裴之同学出手果断,他反擒住章亮、扣住对方胳膊、上两步,压着章亮脸贴大理石柱,然后松手退开,走。
章亮顿时炸了,他受到莫大羞辱,从大理石柱上弹开,冲裴之背影喊:“你最好聪明点,别去夏令营,不然有你好看!”
自由散漫?
裴之?
林朝夕忍不住张嘴表示吃惊,而这时,章亮小同学着终于意识到她的存在,缓缓回头。于是,她就这么张着满嘴噼里啪啦的跳跳糖,和章亮四目相接。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他们石雕似的对视,最后,还是裴之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打破沉寂。
章亮小同学打了个激灵,低头假装背好书包。
他回头看了眼裴之离开的方向,大概是觉得不能跟在裴之身后,所以咬咬牙,冲她走了过来。
林朝夕要上厕所,只能往前走。
“垃圾学校。”擦身而过时,章亮低声骂了一句。
我招你惹你了了?林朝夕提了提嘴角,心想你还真是典型反派人设啊小朋友,并且典型欠揍。
“你刚才很紧张吗?”她停下,好奇地问。
章亮也不约而同停下脚步,莫名其妙的。
“就是你刚才给那位同学放狠话的时候,很紧张吧?”
章亮小朋友脸色顿时铁青,很恼怒。
“如果不紧张,章亮同学你怎么会犯那种错误啦。”林朝夕没给章亮问“我有什么错误?”的机会,话锋一转,问,“你知道1234×7890+973260518+314410712146等于多少吗?”
章亮低头,阴郁,抿着嘴不说话,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是0啦。”林朝夕答,“这是裴之同学随便出的题,他已经那么聪明了,你让他聪明点,有语病。”
“你,找,死。”章亮比她高一个头,尤其低头时,眉眼更加冷厉,但怎么说,幼稚的童声还是出卖了他,仍旧是个故意装狠充老大的小朋友。
林朝夕笑了,毕竟很久没听到小学生这么脑残的对话了,仰头对章亮同学说:“别让我再看到你,见一次揍一次。”
说完,她塞了把跳跳糖进嘴里,咔吧咔吧嚼了起来,不就是垃圾学校小太妹吗,夕哥演技超好的。
……
林朝夕一路上都没觉得什么,到公园看到老林,才突然觉得腿软。
她突然想明白裴之让她别过去,裴之小同学应该是好心提醒,他知道章亮这个人很不好,所以下意识提醒她,别掺和进来。
不过,她还是作死了,忘了自己还是个小学生。
远处,公园游乐场的小火车呜呜开着,老林在看,小朋友们每次经过他身边都会挥手,非常兴奋,老林也会回礼应和,脸上带着笑,并没有抽烟。
林朝夕站在远处香樟树下看了一会儿,老林才注意到她。
让她意外的是,老林竟主动朝她走来。
“考的怎么样?”老林问。
中午太阳火辣,老林语气也很随意,可就这么一句话,林朝夕差点哭,实在太怀念了。
考的怎么样?放学想吃什么?这些最普通寻常的问题,随着长大会变得越来越少,现在骤然响起,令人有种失而复得感。
不远处是小朋友们的笑闹声,小火车鸣笛呜呜呜,林朝夕擦了擦眼泪。
“哭什么?”老林吓坏了,“晋杯算个屁。”
“不是……”她也说不清是老林刚才的问题作祟,还是刚才被章亮吓到,现在有了情绪反应,眼泪突然就止不住。她索性扑在老林怀里,八爪鱼似地抱着老林,埋头痛快地哭了一场。
压力、紧张、无助、孤单,所有被压抑的情绪通通倾泻而出,她自己都控制不了,莫名其妙的。
周六中午的公园,也没有太多人散步,幸好没人围观。
林朝夕哭痛快了,才察觉老林正在掏烟,并且一脸纠结看她。
“怎么了这是?”
“我……”林朝夕不知该怎么说,她瞥见公园小卖部,换了个话题,“我……我想吃冰砖!”
他们在公园的长椅坐下,老林真的破天荒给她买了块光明白雪方砖。
林朝夕拆开蓝白相间的包装,咬了一口,冻得打了个哆嗦,鼻子都僵了。
这时,她面前有小朋友捏着棉花糖走过,粉色的,像好看的云朵。
“师父……”林朝夕试探着问。
“差不多行了啊。”老林很敏锐。
林朝夕朝夕捏着方砖,手很凉,老林刚才被她抱了半天,前胸后背都是汗,她挺不好意思的,将啃了两口的方砖递给老林,“师父你也吃。”
老林没嫌弃,接过就是一大口,比她咬的多得多。
林朝夕惊了,之前老林虽然也喜欢和她抢东西吃,但从来都让她多吃点,现在这个很不讲道理,张嘴就是一大口的老林,林朝夕太陌生了。
她赶忙抢回方砖,边咬边向老林坦白:“其实……我……考得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
“就好像都做出来。”林朝夕说着,为了多吃会白雪方砖,就边回忆题目,边偷偷小口小口啃冷饮。
老林倒再没有和她抢冷饮的意思,一直很认真听。每听完一题,老林都会问她的答案,林朝夕就如实回答。
她说完最后一题答案,老林脸色一沉。
林朝夕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很惶恐,那题是特别难,她也不是那么有把握。
“你写了660?
“是的……”
“那你哭屁啊?”老林很不爽。
“诶?”
“全对!”老林视线移向她手里的方砖,“讹我呢?”
“师父您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林朝夕赶紧把最后一口方砖塞到嘴里,宣誓主权。
也是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全对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进夏令营了?有机会和裴之一起学习?
当然,一起学习的人里也包括章亮,可她刚对章亮放过强力嘲讽。林朝夕“咝”了一声,很懊悔,她把吃完的冰砖纸塞老林手里,双手捧着脸,极其绝望。
“又怎么了?”老林语气中已经对她有了不信任。
“我今天刚到硬点子了师父。”林朝夕嘟囔道,“你还记得那天,就公园里干翻‘心算王’那个男生吗,我今天看见他被人警告不许去晋杯夏令营。”林朝夕把遇到裴之和章亮的事情说给老林听,并简要提了她损章亮的事情,而为了避免老林在意裴之,她特地用章亮做结尾,“我要是进了夏令营,也碰到章亮,该怎么办啊。”
“你暗恋裴之?”老林听完,第一句话是这个。
林朝夕倒吸口冷气,差点咬到舌头,老林怎么到哪都这个配方!
“我是小学生!”她强调。
“你们这辈儿小学生不写情书了?不能吧,生活这么枯燥?”
“那都是小朋友过家家。”林朝夕一本正经。
“所以你对裴之不是过家家。”老林笑。
林朝夕差点喊卧槽泥垢,但强行一本正经,“师父,我的重点是校园霸凌,和未来可能发生的霸凌。”林朝夕拍了拍胸口,“主要是章亮对我。”
“哦。”老林说。
“哦什么?”
“你怕什么?”
“怕夏令营的时候,章亮欺负我。”林朝夕重新说了一遍,仿佛能去夏令营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没事。”老林说。
“怎么没事了!”
“你是女孩子。”
“女孩子才怕呢!”
“你可以哭啊。”老林笑。
林朝夕看着老林T恤上被她哭湿的部分,感受到什么才叫嘲讽。
二】
那个中午,老林一直在打趣她明明全做对还哭的事情。
不过她和老林谁都没提那本“心算秘籍”。对她来说,是只翻过一遍,根本没开始学习,当然不好意思问。而老林估计是有点后悔把秘籍给她,不想提,俗称傲娇。
回院后,林朝夕放下书包,又关上门,准备学习。
她翻开老林仔细改写的心算教程,先认真看老林在最后重新改换顺序的目录。
心算能力的培养一直是数学初等教育的主要部分,比如背乘法表就是,通过大量练习后形成联结,在较少时间内完成复杂的计算任务,有利于后期更加复杂问题的解决。
具体来说,肯定是有好处的,但心算王那种错误教材肯定是坑爹啦,还有些家长让孩子拼命练,纯粹机械性计算,也是错误的。
曾经,老林也带她玩过一段时间的心算练习,不过她实在太懒,老林就放弃了。
现在翻着老林改写的这本书,那些熟悉的字迹,无聊的笔触,认真的态度,让林朝夕莫名其妙觉得那些数字间的规律有趣起来。
她把书翻到第20页,开始看加法速算的部分。
加减法的核心,说到底就是凑整,但因为小学强□□列竖式计算,很多小朋友看到加减法都下意识开始打草稿,实际上,如果能先找到数字间的规律,扔掉稿纸进行心算,其实能拓展大脑工作记忆所的广度,对后期数学学习还是有帮助的。
林朝夕把笔扔开,开始看计算题。
这时,宿舍门被敲响。
“请进。”
她回头说道,门被一把推开,林爱民小朋友满头大汗跑进来,“夕哥夕哥,你回来啦!”
“对啊,我人不是在这儿吗?”
林爱民小朋友冲到书桌边,看到她桌上的心算书惊了:“你怎么还在学习,不是都考完了吗?”
“考完就不用学习,今天吃过饭明天就不用吃了吗?”
林爱民夏天一直在外面疯玩,快晒成黑炭,加上汗水,整个人都亮晶晶的。林朝夕把桌上的小电风扇对着他吹。
林爱民见鬼似地看她:“夕哥,你你之前不是这样!”
“没办法,哥变了。”林朝夕很沧桑地说。
林爱民一时语塞,就说不出话来。
“林爱民同志,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林朝夕突然察觉到,这些天来她废寝忘食学校,好像很多天没见林爱民了。
“之前院长妈妈不让打扰你读书啊!”林爱民惊,“所以,你到底考上没?”
“我刚考完,成绩哪那么快出来。”林朝夕说。
林爱民脸上闪过一丝很复杂的表情,对于他这个年级的孩子来说,这已经是很有心事的表现了。
林朝夕指了指房间里的另一张空着的小床,一本正经对林爱民说:“那边,坐下。”
林爱民下意识走过去做好,刚觉得不对,林朝夕轻咳一声,故作严肃地道:“坐端正了。”
林爱民于是手脚一紧,坐得板板正正。
“说实话,今天您来找我,究竟有何贵干?”
“院长妈妈说……沈……沈阿姨愿意收养我们,我们可以去同一家人家,但你不愿意和我一起,我们在一起,有什么不好的吗?”林爱民吞吞吐吐,说到最后,眼睛都有点红,“你为什么不愿意嘛?”
林朝夕并不意外,从林爱民进门开始,她就大致知道林爱民为什么而来。这些天,她不是没感受到院里对于她的态度,一方面不想打扰她考试,一方面觉得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傻,好多阿姨和妈妈都想找她谈心,让她改变主意,可又都忍住了。
林朝夕其实还挺感激这点。
“我不是不想和你在一起。”她很诚恳地对林爱民说。
“那是为什么?”
“我有自己的坚持。”
“啊?”林爱民茫然了,林朝夕笑了,突然想起老林曾经对小朋友们讲宇宙是什么的场景。
“坚持就是,虽然我还小,虽然我对很多东西的看法不一定正确,但我有我想做的事情,它可能不重要也可能微不足道,但我就是要继续做下去。”她对林爱民说。
林爱民呆住了,嘴巴长得大大的,半晌后,他高喊:“院长妈妈,夕哥说的什么意思啊?”
林朝夕猛地看向门口,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党院长穿着很朴素的格子衬衣,抱着手臂走进来。
林朝夕刷地从座位上站起。
“意思就是,她不想和你去沈阿姨家里,她就可以坚持不去。”党院长很有些不开心地说。
林朝夕笑了,她头回听见一向冷静自持的院长妈妈说这种话,语气酸酸的,很不满意。
“但她说的没错,她有资格做这样的坚持。”院长顿了顿,认真地说。
夏天的风热热的,窗外是绿树和鸣蝉,声音如热浪般,一阵盖过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