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站住脚,却没回头,听到红袖哭声道:“你、你别怕,等夫人回来,我们马上就去救你。”
曹太监冷笑着睃了她一眼,从袖中掏出一张薄薄的银票,甩在她面前,道:“这是小姐的赎金,拿去给你们当家的吧,往后她与你们再无干系了。”
那一纸钱钞飘落在地,上面不过一百两之数,比不上月娘身价的一个零头,分明是羞辱。红袖恶狠狠地盯着他,直想扑上去挠花他的脸。
“走吧。”月娘冷冷一声,不必人催,率先进了轿子。
红袖眼睁睁看着轿子被人抬走,一边哽咽一边踩烂了地上的银票。后面追出来一班姐妹,生生将她拉住了,哭的哭,劝的劝,在她们身后馆内传出骂声连天。
谁也没留意,门外一个黑咕隆咚的角落里,有道人影看到这一幕,猫着腰,从墙缝里钻出去,偷偷摸摸抄着河边的小路跟了上去。
轿子里,月娘从一默默数到一百,约莫着他们离得幽兰馆远了,自腰上摘下一个香囊,摸出里面一只掌心大小的瓷瓶儿。这里头装的是一丸丹顶红,是她当上幽兰馆的花魁娘子那一天,向兰夫人求来的。就是为了防着有这一天,身不由己之日,拿来了断。
她八岁被卖,已经记得不少事,从云端掉落泥底,那滋味儿她小小年纪就识得,爹爹和哥哥们被发配充军,不知生死,阿娘却是她亲眼看着投缳自尽的,因为受不了教坊司内调教,为了替爹爹守节,只有一死。
她比阿娘运道好,遇着兰夫人,进了幽兰馆,不必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适才多活了几年。可是人前卖笑,任人意淫,哪一样她都不能忍,总能梦见阿娘吊死在一根腰带上,突着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她,好像在问她为何要活下来,为何要忍辱偷生。
两行清泪从月娘眼角滑落,她握紧了手中的药瓶。服了这药,等她被人抬回去,早成了一具死人,既保住了清白,又不会给幽兰馆招祸。
真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吴茱儿趴在草丛里,脸上叫蚊子叮了几个肿包,瞧着从她眼前经过的轿子,知道月娘就在里头,心跳到嗓子眼里,硬憋着没有出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早上被人从幽兰馆撵走,她在河岸上徘徊不去,看着渡口的船走了一条又一条,就是迈不开腿离去。
她心底藏着一股不安,总惦记早上月娘最后看她时的眼神,让人心惊肉跳。思前想后,她决定留下来看看,先进了一趟城里将挑担和驴子寄放在主顾那里,再回到江边,躲躲藏藏等到天黑。
她虽没本事救月娘,至少要看看她去了哪里,不然她过不去这道坎,会愧疚一辈子。眼见轿子走远了,她才从草从里爬出来,胡乱抓了两下脸上的蚊子包,蹑手蹑脚跟在后头,隔着一段距离,不叫人发现她。
可她哪里晓得,她那点儿藏匿的伎俩,早就被两个东厂的番子察觉了,相互使了个眼色,故意落后几步,猛一个转身,拔步朝她藏身之处冲去,一眨眼的工夫就从树后头把她揪了出来。
“哪来的小贼,鬼鬼祟祟干甚!”
吴茱儿吓地脸都白了,被人提着衣领拖到路边,叫都叫不出来。番子们见她吓傻了,皱着眉毛将人提溜起来,快步赶上前面的队伍,高声禀报曹太监:
“曹爷,抓住一个小贼。”
两只灯笼提到她脸上,照出她人。曹太监从前面那一顶轿子里伸出个头,借着光看了看,是个眼生的毛头小子,皱了下眉毛,道:“收拾干净,扔进河里。”即是杀了投河的意思。
吴茱儿抖地厉害,看到他们腰上的刀子,脱口喊到:“你们敢杀人不成!”
这一声惊叫,落在后头那顶轿子里,月娘手抖了一下,已经送到嘴边的药丸子滚落在膝头,她惊疑不定,一把扯开了帘子,探身瞧去,只见被人按在地上捂了嘴的那个人,不是早该回乡的吴茱儿是谁。
“你!”
“唔唔唔!”吴茱儿看见月娘,突然有了力气,死命地挣扎起来。
曹太监看看二人,回过味来:“小姐认识这小子?”
月娘本是一心赴死,冷不丁一个吴茱儿闯出来,扰乱了她的思绪,她脑中急转,将手中药瓶藏进袖中,不露声色地对着曹太监道:“不要伤她,放她走。”
曹太监歪嘴一笑,好似看穿了什么,晃晃脑袋:“放了他可不行,不过倒可以饶他一命。”说着转头吩咐番子:“将人绑上,一起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