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城西北80公里戈壁滩——玉门关遗址。 这是岳磊今天送走的最后一批游客了。 他是在敦煌城里土生土长出来的人。自小就看惯了这沙漠戈壁的景象,明明就是一堆又一堆的黄色沙土,干巴巴的,没个生气。可这大漠戈壁就是有本事让人忘不掉它。 所以他去了大城市里读书,毕了业在外辗转了几年,最终还是回到了这被沙土围着的小城。 当时下了车,看到这久违又熟悉的戈壁滩,他就知道,他这辈子注定得守着它过了。 他大学学的是历史,又有个本地人的头衔。在镇上开了个小旅馆交给媳妇管着,自己每天就跟各大旅行社合作,或者给其他零零碎碎的散客们当地导。 什么丝绸之路啦,什么河西走廊啦,不厌其烦的给他们说这些闭着眼都能背下来的事。 也不知道当初那些专家是怎么给这些个土堆堆找了那么多的故事按上,但是那些千里迢迢来看个新鲜的游客不就是图这些——甭管听懂没听懂,反正先在前面摆个造型噼里啪啦照几张,拍完了之后嘴上边抱怨着“不就是个黄土堆嘛”“真不值当”,手上边不停歇的发朋友圈:敦煌玉门关,汉代遗址——【附图一张】。 然后喜滋滋的看着底下一堆人点赞。 但是岳磊倒是不在意,给钱的就是爷,游客听着开心,他拿钱讲的也有动力。一天下来一批又一批的领来又送走,倒也是没少赚钱。 而在这种地方呆的久了,天南地北的什么人都见过。但是今天他倒是碰见个新鲜的: 刚送走了今天的最后一批客,找负责人结了钱准备回家吃饭的时候,看见一老一少站在那小方盘城前头看。 这老的穿着个白底金边的对襟马褂,虽然头发都白了,但是看那精气神比旁边的一些青壮小伙子都足。而旁边那个小女娃娃,至多不过十岁,长得粉雕玉琢的,尤其是那俩眼睛,生的可真漂亮,乌溜溜的看啥都透着股灵动气。 这俩人戳在一堆冲锋衣大墨镜的背包客里,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看着不像是来戈壁滩旅游的,倒像是爷爷带着孙女来逛博物馆的。 因为这俩人实在显眼,岳磊忍不住多瞅了几眼。但是那么多年过去,比他们更奇怪的也不是没见过,所以也就没怎么在意。 路过的时候,岳磊似乎听见那小女孩疑惑的声音,好像是在说:“这玉门关是不是忒小了点........” 岳磊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笼在夕阳下的玉门关,就剩下一个四四方方黑咕隆咚的剪影,沉默而肃穆—— 对啊,谁说不是呢,这以前可是连通西域最繁华的关城,来往的商队络绎不绝,就算戈壁风沙再怎么大—— 也不该就剩下这么孤零零的一个黄土堆子。 这哪像个关城,反倒像个..........坟冢。 ——————————————————————————————————————— 林溪嫁给岳磊已经将近六个年头了,两个人一个在镇上经营着个小旅馆,一个在外头当导游。有时遇见个自驾的散客,也会借着当导游的便利给自家旅馆拉点生意。 这年头人都有钱了,开始追求什么精神文化。敦煌作为西北边最有标志性的地界,一年到头都少不了生意。但是比起汉代西域丝绸之路的繁华,这里的黄土戈壁终究是少了点人气。有时候林溪也会想:这敦煌在汉代可是河西四郡之一呢,玉门关又是通往西域各地最重要的几个关隘之一。 那时候,这地方肯定特别热闹,特别风光吧。 想完自己又笑话自己想太多:都是闲的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就算那时候再风光又能怎么样呢,现在不还就只剩下个四四方方的黄土台子。 正想着呢,抬眼就看见丈夫岳磊已经完工进门了。手上还拎着从街上买来的烧鸡,看外面的袋子——是自己最喜欢吃的那一家。林溪心里美滋滋的,赶紧从柜台里出来搭把手。 “今天怎么样,都还顺利不。” “嗨,能有什么事,说来说去还不都是那点子故事,今天运气倒是不错,碰上好几批散客,买了只鸡回来加餐。” 林溪笑着接过岳磊手上的东西,准备到厨房里料理一下,顺便把屋后面写作业的儿子叫出来吃饭。等林溪放完东西回来,就看到岳磊并没有回房换衣服,而是坐在大堂里跟什么人说话。 走近一看,一老一小两个人,猛的一看好似不怎么特别,但这通身的气派可不像是一般的小老百姓。林溪这么多年经过那么多客人,这眼力见可不弱。 看着这一老一小拿着房卡上楼之后,便拽着岳磊说:“刚才那两位也是来这旅游的?” 岳磊抬头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两个人身影的楼梯,说:“我估摸着不像,刚才送客的时候就看着他们了,这老人小孩来这么远的地方旅游,哪有身边不跟着个年轻人的。而且怎么说这也是戈壁滩,可不是内地里山清水秀的地方。这家里人也真是心大。” “而且啊”岳磊压低了声音跟林溪说:“刚刚那老爷子跟我商量,说打听了一圈,就我是附近最熟悉玉门关一带的人。我前几年不也带过队走了不少趟敦煌西线嘛,估计就是从别人那里问出来的。” 说到这岳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表情,“我当时也没多想,以为那老爷子是准备走一次西线,正准备劝他说这路不好走,年轻人都不一定受得住,何况你还带个这么小的。不瞎折腾嘛。可你猜怎么着,那老爷子说让我过了玉门关200公里,把他们在半路放下来!” 林溪听完大吃一惊:“你答应了?这事不闹着玩吗?这一老一小的在这荒郊野地里,万一出了什么事,不造孽吗?不成不成。” 岳磊示意林溪先别激动,说:“我当时也吓了一跳,这戈壁滩可不认人,万一倒霉碰上沙暴,那搞不好是真要命的,所以我当时立马就回绝了,但是那老爷子笑呵呵的说,他就是研究这个的老学究啦,到了那有科考队来接。把人送到了之后,我就可以掉头回去,之后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与我无关。而且那老爷子可大方,出了这个数——” 说完就对林溪比划了五个指头。 林溪瞪大了眼睛,“五千?” 岳磊点点头,说:“而且说这来回的油钱都是他出,我这么算算,至少又是小五百。你看人家都说了出了事跟咱无关,实在不行,到时候签个协议。而且我想着,过段时间咱们家儿子也要到城里读书了,里里外外都要用钱。所以我一时拿不定主意,跟他说明早给答复。 你看成不成,要是成,我明一大早就出去准备东西,中午就可以上路。” 林溪也犹豫了,但是想了想自家儿子,一咬牙点了点头。 ———————————————————————————————————— 一片荒芜的戈壁上横亘一条延伸到戈壁深处的公路。有一辆改装的越野车疾驰而过,带起沿路边蔓延的一溜黄沙。 正在开车的岳磊总是心神不宁的,一路上纠结的大肠绕小肠,小肠绕阑尾。越看越觉着把这两个人扔在戈壁里简直胡闹,而且他昨晚琢磨了一夜,他天天在这地方晃悠,没听说最近来了科考队啊。 所以虽然在理智上安慰自己说这就是你情我愿的一锤子买卖,出了事自己也没什么责任。可这心里总觉着过不去。 岳磊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趴在车窗上一脸稀奇的沈勿言:小丫头白白嫩嫩水灵灵地,一看就是从大户人家里娇养出来的宝贝疙瘩。他们夫妻俩这么多年就盼着能有个闺女,如今看着这么可人疼的女娃娃要在这荒地里遭罪,就不是滋味。 岳磊咬咬牙,不成,我得再劝劝,这城里人不懂这荒漠里的可怕,他可是门清,这一年到头有多少号称专业的探险队栽在这沙丘里。最后连尸骨都捞不着。 “那个,柳老爷子,别怪我多嘴哈,您这一趟到底是有什么想法?对,我知道您是专业人士,到了地方有人接送,可这为啥就不能在关外接了,非得劳您自个往里跑,还是在这前不朝村后不着店的地界下车?” 岳磊往后看了一眼沈勿言,没忍住又说了一句:“而且您还带了个那么娇贵的女娃娃,这戈壁滩里的条件多艰苦啊,何苦带着孙女来受这罪。” 说完就有点后悔,怪自己多嘴,人家老爷子都没心疼自己孙女呢,轮得着你来多事。一时间有些尴尬。 坐在后面的两人听了之后反倒挺高兴,昨天见面就看出来这出门第一趟就遇见了好人,虽然没什么交情,可就是应为没交情才觉着这关心来的窝心。于是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就笑了。 沈勿言往前爬了爬,趴在副驾驶的椅背上探头过去,说:“哈哈叔叔你人真好,你看我爷爷半点都不操心我的,但是你放心,别看我小,我可能耐了!跟着爸爸妈妈去过不少地方呢。前几天他们说这次工作差不多完成啦,所以特意带我来长见识的。喏,他们说就在前边的不远的地方扎营,等我们到了,就能见着车来接啦。” 说完就附赠了一张笑的跟花似的小脸。 岳磊被沈勿言哄得直乐,觉着这小丫头真是招人喜欢。听完又觉着小孩子没啥心眼,那看来他们说的八成是真的,就说这爷孙俩看着就不像是一般人,哪会拿命开玩笑。果然专家的亲属就不一样,都是来戈壁滩长见识的。至于科考队的事,估计是从别的关口进去的,自己没留心吧。 了了一桩心事,岳磊明显就放松了下来,这一放松,憋了一路的谈兴就起来了,看着旁边睁着眼睛看啥都稀罕的沈勿言,岳磊就忍不住想逗逗她。 “小丫头不瞒你说啊,昨天傍晚其实我就看见你了,路过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你说这玉门关太小,那你现在知道它为啥这么小了吗?” 沈勿言回头看了柳老一眼,故作得意的说:“我知道!别人都说这就是玉门关,只是被沙暴给吃掉了,才就剩了这么点,但是我爷爷说了,其实这根本不是真的玉门关,真正的玉门关还没找着呢!” 岳磊听完哈哈大笑:“不愧是专家,懂得就是比一般人多,当时那个叫斯坦因的冒险家,在关城北边挖出来不少汉简,看见上面写着不少玉门关的事,于是就断定这小方盘城就是玉门关的所在地。而且史书上也说这玉门关差不多就在这附近,于是就把它当成了玉门关遗址—— 但是你也不看看小方盘城才多大,拢共600余平都嫌多。而玉门关是什么地界,那可是汉朝最西面的海关!可这史书上都写了的东西,怎么就没了呢?” 说完突然神秘兮兮的扭头看了沈勿言一眼:“所以啊,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人都知道一个传说:这真正的玉门关啊—— 它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