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毓萍浅浅一笑,“你这话我可听不太明白。”
“我记得那个姓邢的,是你外甥来着。”
“远房外甥而已,我作为长辈,操心下他的婚事不过分吧。”曹毓萍语气悠然。
“呵,把自己的外甥说给林家为婿,和林家多了一层关系,还能为自己博一个好名声,你这顺水人情做的……”胡韵儿又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般的笑道:“哦,对了,不仅是你外甥,自打大帅病重后把掌家大权托付给你,你把多少曹家亲属安排进大帅府和陆家名下的产业里做工?也得亏老太太和大帅还活着,不然你都打算把大门牌匾上的‘陆’改换成‘曹’吧!”
“我是个妇人,大帅把掌家大权托付给我,我得好好管理,既然想管理的好,自然要用我信得过的人才行。”
“呵,总是有那么多的说辞,所以才讨得陆家所有人的欢心,把你当成圣人活菩萨,可实质上呢?你跟我是一类人,只不过更擅长用光鲜亮丽的外表来隐藏自己的私心罢了!”
曹毓萍轻叹一口气,双手合掌,她说:“这世上哪有什么圣人呀,不过都是活在乱世的苦命人而已,我只是一介妇人,自然不可能活得超凡脱俗,只是为了能在这动荡的世界活得更好罢了。”
“是呀,你是贤良淑德、善待他人的活菩萨,我是勾引大帅上位的下贱之人,你自然活得比我好。”胡韵儿慢悠悠起了身,走到副厅那把更舒服的摇椅上躺下,慵懒的伸展了下身子,呢喃道:“可是呀,同样都是爹生娘养的,谁又真的生来下贱呢?”
她偏头看向墙角的落地镜,年近四十的她美丽依旧,娇艳动人,艳红色的长款旗袍有些褶皱,配上满脸醺红的脸,风尘味十足。
胡韵儿摸了摸自己的脸蛋,痴笑道:“我漂亮吗?比起我这个人,大帅应该更喜欢我这漂亮的脸蛋吧?”
她今天饮了酒,携着醉意,话也多了起来,也不管正厅的曹毓萍听不听的清,自顾自道:“小时候,人人都夸我漂亮,向我家提亲的人把门槛都给踏破了,每次我一出门呀,身后总会跟着几个不懂事的懵懂少年,那是我一生中最春风得意的时光。”
她遥想当年,笑意更浓,可没多久眼神又黯淡了下来,“可是我十六岁那年,一切都变了,我爹染上了赌瘾,为了还债,把我卖到了戏园子里,戏园子可不好待,班主脾气暴,每天都酗酒打人,所以当时很多戏子都逃跑了,但是我无处可去,只能硬挺下来了,唱了好多年的戏,才成了小有名气的角儿,才有幸被请到大帅府来表演唱戏。也就是在那一天,大帅私下里找到了我,他说她喜欢我,想要我,我信了……”
胡韵儿说到这里,笑容依旧,眼角却留下了泪,“我以为我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却没想到,陆太太是个刚强的人,她容不下我,最后还寻了短见……所有人都骂我是狐狸精,骂我是害死陆太太的罪魁祸首……可这全怪我吗?明明当初是大帅主动找的我……”
她轻轻拭了下泪,继续道:“后来我做了大帅的外室,他许诺等风头过去了,再用八抬大轿正式迎娶我,我又信了,于是我抱着襁褓的一晨,在乡下的土屋子里苦等了三年,只等到了大帅要娶你的消息……于是我抛下了所有的尊严,抱着一晨来大帅府认亲,当众哭闹撒泼了一晚上,才混上了大帅府的三姨太,才让一晨当上了所谓的二少爷……再后来呀,我就疯魔了,为了能在陆家有一席之地,能让我的儿女有好日子过,我无所不用其极,结果呀,疯魔了这么多年,得到的,是众叛亲离,就连一晨也打心里瞧不起我这个满眼金钱利益的母亲……”
胡韵儿实在是醉了,声音愈发的小,眼皮也越来越重,合上眼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这一辈子呀……白活了……”说完,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曹毓萍静默了良久,才起了身,淡淡道:“在这动乱的世界,最命苦最命不由己的,就是我们女人,方如梦、柳芸芳、杨夫人、你也是……”
她望向门外,临近傍晚,太阳落山,天空也褪去湛蓝,变得昏暗。
“……包括我也不例外。”
夜深了,陆大帅依然昏沉沉的躺在榻上,曹毓萍坐在床头为他调着汤药。
“林夫人怎么说?”陆大帅问道。
“我出面应付她走了,不出意外的话,一晨的婚事就能如期举行了。”
陆大帅点头道:“好…好…我两个儿子的婚事都有着落了,我也了无遗憾了。”
“大帅别这么说。”曹毓萍放下药碗,挽住他的手,轻声道:“现在两位少爷都要成家立业了,你还等着坐享天伦了,别说这种丧气话。”
陆大帅摆摆手,“不用哄我了,我身子现在怎么样,我自己最清楚,每天的药当水喝也不过是吊着精神而已,我怕是命不久矣了……”他长叹一口气,“这算是上天对我的报应吧,我这一生呀,不管是为人夫还是为人父,都失败的很,我对不起如梦,也对不起胡韵儿……”
陆大帅看向曹毓萍,“也对不住你呀,当年我以报恩之名迎娶了你,却让你劳碌到现在,没享过一天福……”
“大帅没有对不起我,我一介丧偶的农家女,能有幸成为大帅的女人,是我的福气。”
陆大帅欣慰的笑了笑,本想多说些心里话,可现在实在困乏的很,只呢喃道:“你是个好女人,等我走后……陆家就托付给你了……”他说完,当即睡了过去。
曹毓萍见陆大帅睡熟了,眼中的柔情顿时消散不见,她冷然道:“陆霆山呀陆霆山,你英明一世,终了还是栽在了我一介女流之手。”她站起身,晃了晃手里药碗,看着碗中浑浊的汤药,淡淡道:“看来这慢性毒药以后也不必下了。”
曹毓萍转身离去,回了自己的卧房,支开了侍候的丫鬟,然后转动柜子上的一个机关,屋内的一块地板赫然打开——竟是一座连接地下室的通道!
她举着烛台,缓缓走了下去,这条通道的尽头,是一间小小的密室,空间不大,只置放着一张供桌,桌上摆放着燃尽的香炉和几盘贡品,以及一个牌位,上面赫然刻着——先夫云忠泽之位!
“忠泽,我来看你来了。”曹毓萍将烛台放在案桌上,然后在桌前的蒲团跪下,双手合掌,目光炯炯的看着牌位,烛火摇曳,倒映在她的眼中,使得她的瞳眸像燃起了火焰。
“陆大帅那个恶人快不行了,我马上就能为你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