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乖,别动,着凉了可不好。”殷邵抱着包被,无奈的同伸胳膊踢腿的孩子较劲。 慕云不喜欢眼前人称他为云儿,总觉得像是在低唤死去已久的云兰,听得多了渗得慌,那个女人的死相,令人不敢恭维。 大相国寺禅房内,由于突如其来夜半敲门声吵醒了尘,错愕非常的瞪着眼睛,不明白皇上一行人怎么又来了? 负责领路的了尘被姚章拉出门外,冷风一吹打了个激灵,任劳任怨的下山带路,进山的小路不只走过的那一条,平日里夜晚有僧人经常巡视左右。 了尘这个领路人十分有必要,准确的知道走哪一条路上山比较稳妥,在看到皇上手里抱着孩子前来,心下隐约浮现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应验了,皇上此来还真是为了治病,小家伙没等好上两日状况频出,了尘唯有一点想不明白,宫中不是有专职的太医,怎么反而弃之不用选择舍近求远? 待了空诊过脉看过病情,长眉微扬神情带出部分疑虑,“奇怪?”看上去生病了,却没有诊出来简直相当不可思议。 “宫中的太医说……”殷邵这时候不敢有所隐瞒,救人要紧,即便有几分试探之心,也不该用在当下。 “的确,老衲与太医的诊断别无二至。”孩子的诡异情况惊住了了空,两眼一摸黑的重新判别。 “那……”原本太医尽力了,可是殷邵不愿认命,“有什么办法?” “先用民间的土办法,把高热降下来。”了空吩咐了尘去取一坛烈酒,全身擦拭达到降温作用。 寺中僧人忌酒,却不妨碍寺中酿酒,数量不大埋在后山上,卖给‘有缘人’扩大寺中的进项,酿酒由了空了尘亲自上手,从无胆肥的僧人敢冒头,也会因时节不同酿造一批药酒供给寺中,或是高价卖于达官显贵。 了尘不声不响出门,径自往后山上去,挖出一小坛匆忙赶回来,准备盛放酒的小碟子,先拿火折子点燃烈酒,趁着热度上手给孩子擦拭。 蓝色的火苗飘在烈酒上,像及了殷邵七上八下的心,半晚上睁着眼睛到天明,眼底布满血丝实在难熬。 “热度退了,孩子先放在老衲这里。”了空没把握治好,突如其来的怪病,得多多观察方可下定论,一时急不来。 “也罢。”殷邵现在能信的人只有了空大师,捏着发胀的眉心,呆了一小会便回宫去了。 等人走了,了尘才敢发问,“这病来的不是一般的邪门。”听到师兄开口诵经,也跟着一起,只盼多灾多难的孩子快点好起来。 事必,了空再次上手摸脉,情况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不幸中的万幸,这个时辰累了的孩子终于睡熟。 看到孩子想到那头母牛,了尘深感佩服师兄料事如神,还真派上了大用场。 慕云是因敲击木鱼诵大悲咒吵醒的,身上已经不那么炙热,熟悉的禅房内就只有了空一人。 喝着热乎乎的牛乳感慨万千,耳畔传来声声越听越迷糊的经文,眼前开始发花倒头睡死过去。 再睁开眼睛,看到的场景把慕云吓了一跳,一下子坐起来方认出身处非梦中,这么快又回来了,真是…… 扯着脖子里突然多出的红绳,心道父亲真有心,没看到那名女暗卫和张太医,千万不要因为他的突然犯抽,而被牵连其中。 不得不庆幸,平日发病前,没有喝张太医打算开的补药汤,出了这档子事,浑身上下长满了嘴未必说得清。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内心的愧疚感升腾,慕云整个人淹没在无尽的洋流中,这让他想起了空欲言又止的批命。 殷邵一下朝就来看孩子,见小家伙坐在床上搬着脚指头的呆相,露出久违的笑容,上前抱起儿子亲了亲问,“在干什么?”不指望小家伙给予回应。 没人教孩子开口说话,事出反常必有妖,哪怕是爱子如命的殷邵,都会去质疑孩子是不是被鬼上身了? 慕云这会在接受教学,为了表现的不那么突出,咬字不清不楚的说了两句,好让父亲别总拿着硬胡茬蹭脸。 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天生八字就与皇宫相克,回来的当晚又出事了,先前是发热这次是冻人,整个人好似坠入冰窟,那滋味还不如火烤好受。 孩子的异常,再次惊动了殷邵,皱紧的眉头能夹死苍蝇,看着孩子冷得直打寒颤心疼坏了,把冬天才用得上的被子取来,盖上一层又一层,仍不见好转迹象。 殿内,应殷邵的要求点起了炭火,张太医是被姚章亲自从家里抬到皇宫,走进殿内一阵阵热浪翻滚,刺激得都有点呼吸困难。 没多久出了一身的热汗,见此情景张太医心下揣度,该不会同上次一样,属于即发性怪病? 摸着孩子浑身冒冷气的皮肤,脉象上依如前次,诊不出所以然,张太医的心顿时因连番打击碎裂成灰,匆忙跪下请罪。 殷邵没有像上一次大发雷霆,长叹一声吩咐薛景备车去大相国寺,心里越渐阴晴不定,到底成因出自何处,才会连连造成孩子的异常? 不会真撞了邪?殷邵不得不往其他地方思量,排除可能的设想,留下最不可能的那一个,兴许就是不愿看到的真相。 大相国寺,自睡梦中被揪下榻的了尘,难得生出一丝薄怒,暗忖不带这么折腾人的,到底还有没有个完! 为了不使表情太难看,一路念着清心咒去接人,相似的场景,几天内发生了三起,都快有种精疲力竭之感。 孩子眼下的状况,同上一次大相径庭,了空沉默半晌扫了一眼在场的诸人,特指了姚章本人,让其上榻陪着扒光了衣服的孩子,一起捂严实了,试图用阳气旺火力胜的人,去暖热孩子冰冷的身体。 了空送余下人到隔壁师弟住的禅房坐下,对愁眉不展的殷邵说,“孩子体弱八字同皇宫相冲,总这样下去于谁都不利。” “老衲建议,孩子放在大相国寺抚育,直到平安长成,再接回去不迟。”了空虽未获悉孩子的生辰八字进行批命,单单自星相上观测,贪狼星与紫薇星交织,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在诊断不出孩子的真正病因,了空便寄希望于星相所示,看来是得把两星隔开,虽然扼制了双方父子天伦之乐,也比现在大病小情不断更保险。 上天有好生之德,人活着不论命运几何,却非剥夺他人权力性命的借口,了空自是不可能做出,看上去一劳永逸的决断。 殷邵听了这话,想当耳旁风也枉然,现实摆在眼前,又岂能为个人的私谷欠,草草的断送孩子的性命。 思虑再三,殷邵勉为其难接受了空大师的提议,孩子放在大相国寺抚养,对外可以宣称俗家弟子,身份问题暂且有了着落。 安全方面殷邵不太担心,跟在了空大师身边,周围全是寺中武僧高手,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开罪方丈,唯一值得在意的,要属孩子的吃食与进学两方面。 大相国寺内,要想见荤腥就得破例,正是长身体的阶段,总不能让孩子跟着一起吃糠咽菜,哪怕寺中的素斋远近闻名,架不住天天吃,再好的东西也会腻歪。 若是开小灶,俗家弟子的名声就得大打折扣,殷邵既然同意孩子留下,就得为其考虑方方面面,不能在自已身边长大成人甚为可惜,该补足的一切尤为必要。 开蒙进学,到是可以由了空大师一手包揽,对方别看是一寺主持,学识方面不比朝中翰林院那些老匹夫差。 又想到寺中以一敌二的武僧,孩子学武的师父也有了,这么看来,留在寺中除了微末的不便外,还是有莫大的好处。 就两点疑虑道明,殷邵希望了空大师亲自应下教导孩子,不假以他人之手,主动开口比直接硬塞更占理。 皇上打得如意算盘,了空又何常不知,也算孩子与大相国寺有此渊源,不介意收下这么个关门弟子。 至于提到的两点,了空直言可以实现,毕竟不是真正遁入空门,只要心中有佛又何须过多的计较得失。 了空给予孩子正常的生活环境,吃食上该怎样就怎样,与寺中的厨房分开,单另出一间小厨房,由师弟掌管亏不了孩子。 剩下一项教学也好说,寺中藏书丰富,不输于宫中藏书阁,只要孩子愿意上进,寺中藏书皆可阅览,若有不懂,了空负责一对一教导。 了空大师的识趣,殷邵大为满意,眼底的神采越发的真诚,有了对方的许诺,彻底放下悬着的心,只除了不能时常见面,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为了保险起见,殷邵除了将姚章暂时留下,帮孩子度过难关,又自暗卫营中挑选出四名实力出众者随侍左右,这四人直接自暗卫营中除名,以后就是孩子一个人的仆从。 殷邵又同了空大师商议了一些细节,天未亮急赶着回宫,走之前见了孩子最后一面,心中五味杂陈。 回宫的路上,思及忆起了空大师所说的相冲之言,联想到会不会两条真龙相遇,才会泛冲?也只有这番说辞,更加合情合理。 到不会因此厌弃孩子,殷邵反而更欣喜于孩子命数,尤为坚信,有天命之子坐镇朝国将昌盛不衰。 作为一个父亲,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此乃天性,殷邵从未恶意的揣度过父子相争的惨烈,认为这种事出现在他人身上无可厚非,绝不可能会是寄以厚望的慕云。 “师兄,这么做不怕……”万一将一国皇子养废,功劳不谈欲加之罪到是一大堆,以了尘不愿生事的性格,对于接手孩子长住寺中,并不乐见其成。 “无碍,从小度一度身为贪狼星的戾气,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了空想借佛法弱化孩子一生杀戮不休的厄运,不需要一心向佛,只要不徒增杀戮即是成功。 “大相国寺同样也需要一位强而有力的后盾。”了空不光为了孩子,其中不乏掺杂的私心。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无数争端。”寺内寺外同理,了空深知师弟时而瞻前顾后的性格,继承主持之位尚且需要磨砺。 “多谢师兄教诲。”了尘也知自身性格,一遇到大事难免踌躇不前优柔寡断,有师兄在尚且好说,一旦有朝一日独当一面,心中难免忐忑。 “慢慢来,不急于一时。”嘴上说着不急,心里比谁都焦虑,了空一身本事原想传给师弟,奈何有的人天生对某种事物不开窍,在寻不到合心意的弟子培养只得作罢。 世间普通人寿命在七旬左右,了空已至此龄,无法预料还有多少年活头,若大的寺院,不能因无能人而毁在手上。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别看了空比了尘轻闲,该管的不该管的心里皆一清二楚。 送上门的孩子,了空有其盘算,更在意对方的命数,好奇将来的变化,留下来观察岂不更美一举数得。 了尘很是惭愧,想通其中的关窍便,不在迟疑下去,按照师兄的叮嘱共建小厨房,地址选在临近院落的山上,一为掩人耳目二为行事方便。 还得找个会做饭的僧人,口风严实的一类,挑来选去有一位正合心意,遭遇难处导致口不能言却有着一手好厨艺,对方也是个可怜人,并非一小入寺受戒的僧人。 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悲惨过往,心性未变在哪不是活,了尘亲自与其沟通,对方原先负责打扫上山的其中一条路,这下更为便宜。 殷邵的行动要比寺中布置快些,当天回去吩咐薛景,往大相国寺悄悄的送一批孩子所需要的日常用度,虽不比宫中也不能亏了孩子。 小厨房刚建好,就迎来一车车秘密送上山的吃穿用度,拿着清单的了尘,一边清点物品一边感叹身份注定一切。 看这情形,孩子的花销由宫中出,不走寺中公账,到是省了不少心力,也不用发愁采买环节出现差池。 了空去看过孩子,已经不那么牙齿打颤冷得直打哆嗦,免了姚章陪着,敲着木鱼口中念着大悲咒驱邪除恶。 姚章穿好衣服出了门,活动僵硬的四肢,孩子身上的冷意同样让他冻得不轻,冰火两重天,外面热大夏天盖着三层冬日里的厚被,里面抱着孩子,就如同搂着个大冰块,那滋味想想再不愿尝试第二回,迫切的希望孩子脱离怪异的病情,彻底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