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神娘娘家的馍馍生意就是在宫择杨放寒假的这半月，出事了。　　　　首先，生馍馍好端端地放入蒸笼，等蒸熟出锅的时候，上面就多了五道手指头印儿！有经历的老人说，那是被鬼抓啦！　　　　其次，神娘娘家供应的“丧礼馍馍”老是缺一个，什么意思呢？就是刚出蒸笼时够数，等运送到了办“白事儿”的主家那边，再数，很邪门，就是缺一个。　　　　也不多缺，也不少缺，就缺一个！又有老人叨叨，那是被鬼拿了！　　　　还有，神娘娘家的那条大黄狗老是动不动就瞎叫唤，尤其是晚上，没人，没动静，它就叫，撕心裂肺的那种，而且能嚎叫整整一晚上。　　　　不用老人们嘀咕，大家伙儿就开始往鬼身上扯了。　　　　神娘娘家的“丧礼馍馍”缺斤少两，于是鬼找上门啦！　　　　这说法不胫而走，跟炸了锅似的，十里八乡全知道了，而且越传越玄乎。　　　　传到最后，有了定论：还是哑娘捏出来的馍馍好，实诚，而且“干净”！　　　　从此，胡妞儿家的“婚丧馍馍”威震一方，声名远扬！　　　　所有人都信神娘娘家闹鬼了，只有宫择杨不信。　　　　宫择杨不信是有根据的。　　　　我们开篇就说过，宫择杨八岁生日那天，亲妈喝农药没了，其实在喝农药之前，宫择杨妈就和宫贺闹得天崩地裂了。　　　　宫择杨妈为驻守婚姻而驻扎在省城，闹了三年；而宫择杨的奶奶为看守那个孙子也常驻省城，守了近三年。　　　　留守在农村的小宫择杨，在情感认知最需要支撑的这三年，是隔了两辈儿的太奶奶给予了呵护。　　　　总之，宫择杨也亲奶奶，可还是跟太奶奶最亲。亲的不得了。　　　　没事儿给太奶奶讲个笑话，要不端个碗递个水什么的。倒尿盆的事儿，宫择杨也干。　　　　太奶奶八十好几的人，眼不花脑子不糊涂，可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　　　　尤其是冬天，一个感冒就能把老人家撂倒在炕上。今年更甚。　　　　所以今年的寒假，宫择杨哪儿都没去，就守在太奶奶跟前。　　　　寒假第一天，胡妞儿就找宫择杨来了。宫择杨正端着石头蒜臼捣花生，咣当咣当地，捣成碎沫沫给太奶奶吃，胡妞儿等了一会儿，说是要借蒜臼一用。　　　　宫择杨赶紧又捣了一把花生，然后腾出蒜臼给胡妞儿，就这时候，胡妞儿把宫择杨拉到一边，悄声问：“想不想让你太奶奶活到一百岁？！”　　　　宫择杨来劲儿啦：“废话！”　　　　胡妞儿：“那你信不信老方子？！”　　　　宫择杨：“什么叫老方子？！”　　　　胡妞儿：“老古人留下来的说头啊，有点迷信！”　　　　宫择杨：“灵就信！”　　　　胡妞儿打包票，说：“灵！”　　　　宫择杨：“你说！”　　　　胡妞儿：“那你赶紧给你太奶奶‘抓福偷寿’去吧！”　　　　宫择杨蒙：“‘抓福偷寿’？！怎么抓？怎么偷？”　　　　胡妞儿很系统地解释：“就是在刚蒸上锅的丧礼馍馍上悄悄抓几个大手印儿，叫‘抓福’，在供应给主家的丧礼馍馍堆里，偷偷拿走一个，叫‘偷寿’，合起来就是‘抓福偷寿’，你‘抓福偷寿’了，你太奶奶肯定能长命百岁！”　　　　胡妞儿又强调：“被‘抓福偷寿’的人家肯定不乐意呀，所以你这事儿得偷偷的来，可惜我们家现在不怎么蒸‘丧礼馍馍’了，不然，你到我们家偷，我不怕这个！”　　　　宫择杨很感激的答：“没事，这不有蒸馍馍的吗，我去神娘娘家抓福偷寿！”　　　　于是这半个寒假（学校就放十五天假），宫择杨一门心思扑在这个事业上了！　　　　为了抓福偷寿，宫择杨去神娘娘家去的勤了，套近乎，还让神娘娘家的三闺女会错了意，以为宫择杨看上了她。宫择杨趁人不备，连“偷馍”带抓“手印儿”，下了三四次手，每次都是悬而又悬的事。　　　　最后这次溜进伙房刚掀开锅盖儿，神娘娘就跟神仙似的从天而降，差点没把宫择杨给吓晕过去，幸好，胡妞儿有先见之明，之前曾苦口婆心地嘱咐过宫择杨：“要是被当场逮住，就赶紧装‘鬼附身’！”　　　　于是，宫择杨就扔掉锅盖赶紧装“鬼附身”，直接躺地上了，照着胡妞儿教过的，歪嘴流哈喇子，又瞪眼又蹬腿，就差尿裤子了。　　　　没有人怀疑宫择杨。　　　　宫择杨根红苗正，又是市里重点高中的高材生，总体文质彬彬的，怎么可能给馍偷抓手印儿呢？所以，“鬼上身”更可信。　　　　神娘娘都被唬住了。　　　　“偷寿”也偷得花样百出，也不多偷，也不少偷，就偷一个馍。装在大棉袄里。　　　　最后神娘娘家人看得紧了，宫择杨偷来的馍没法儿脱手，可能是受胡妞儿的影响吧，宫择杨偶尔也能随机应变，攥着馍直奔茅房去了，本来想扔馍到茅坑算了，后又掂量不妥，于是宫择杨做了个伟大的决定：蹲在茅坑上把馍活吞了！　　　　打这以后，宫择杨吃馍色变。　　　　干完这事，假期也差不多快结束了，宫择杨心满意足地回学校念书去了。　　　　他拍拍屁股走了，村里却鸡飞狗跳起来，鬼呀神的，人心惶惶，议论纷纷，添油加醋，毛骨损然！　　　　所有人都信神娘娘家闹鬼了！　　　　直到有一天，神娘娘家闹鬼的事情都传到太奶奶耳朵里了，太奶奶慌了神，派人直接去学校把宫择杨接了回来。　　　　太奶奶瘪着没牙的嘴绘声绘色地详解“鬼附身”的种种说头，听得宫择杨头皮一麻一麻的，太奶奶还翻出老箱底的棺材本儿钱，要给宫择杨做法事压邪！　　　　宫择杨只得老实交代：“我那是装的！”　　　　太奶奶根本不信。　　　　宫择杨急了，全招：“我那是给您‘抓福偷寿’呢！”　　　　太奶奶糊涂了：“抓什么偷什么？！”　　　　这类迷信“说道”老人都懂得很，宫择杨以为太奶奶没听清，大声重复了一遍：“抓福偷寿！”　　　　太奶奶更糊涂了，问：“什么叫抓福偷寿？！”　　　　宫择杨傻眼儿啦。　　　　什么老方子？没有的事儿！胡妞儿现编的，就是忽悠宫择杨去神娘娘家干坏事儿去！　　　　为了让宫择杨为她所用，胡妞儿还不辞劳苦，给瞎编的老方子起了个很善良的名字，叫“抓福偷寿”。　　　　宫择杨惊觉上当，正琢磨堵到胡妞儿家门口讨个说法时，胡妞儿自己送上门来了，手上还捧着几副中药。　　　　宫择杨不依不饶，低声质问胡妞儿：“你在哪儿打听的老方子？！”　　　　胡妞儿装愣：“老中医给的呀！”　　　　宫择杨低声问：“抓福偷寿的方子！”　　　　胡妞儿笑，低声回：“我现编的！”　　　　宫择杨彻底气蒙，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原地转了几个圈，憋出一句气话来：“你，你——你是人吗你？”　　　　胡妞儿不恼，嘿嘿乐，忽闪着小眼睛压低声音说：“宫择杨啊，你挽救了一个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