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芹最终还是留下了。
这小姑娘身上有股奔着目标一头莽过去的韧劲儿,荒宅里没有吃的,她就自己挖野菜采野果,窗户破损,就找来干草搓出草绳编了个草帘子给挡上。
她还把杂草丛生的花圃给收拾了出来,只留下能吃的野菜。谨言悄悄给她带来一小把麦种,被她给种进地里去了,每日都去池塘里取水浇灌,现在连麦苗都钻出土几寸高了。
看她这副长期定居的架势,漓池也不得不将她叫了过来。
“跟着我并非良好选择,你可以找到远比我要强大的神明。”漓池道。
“但在我就快要死的时候,在我祈求的时候,只有您救了我。”丁芹的眼神执拗又认真。
漓池沉默了片刻:“我是一个神明,却没有信徒,避世于此。我并不一定能够护住你。”
“那就让我成为您的第一个信徒。”丁芹说道。
她仰头望着身前乌发墨瞳的神明,呢喃重复道:“您救了我。”
漓池没有说话,他闭上了眼睛,有关神使的认知从他心底浮现。
神使,神明之使。
漓池抬起手,指尖神力流转。
接受神明的力量,代行神明的意志。
手腕翻转,一道光辉的日轮凝结成印。
同兴衰,共荣辱。
神明的指尖点落于其眉心。
丁芹的眉间绽开一道光明,映得满室生辉。
她下意识闭上双眼。她感受到浩瀚的力量涌入她的体内,光辉清冽,照澈腑内,通透而洁净。
疲乏在这光辉的照澈下消解了、暗伤在这光辉的照澈下愈合了、阴霾在这光辉的照澈下消散了。
这温暖而清澈的力量充盈了她,使得她的骨骼变得密实、血肉生出力量、皮肤透出润泽。
她从未如此轻松舒适过。
那自神印中传入的力量又落入了她的双目,于是目中两道灵机震动着,忽然跳脱出她的双目,于眉心汇聚交融。
丁芹双目紧闭,却看到了睁眼时无法看到的东西。
她看到了神明,看到了神明身上浩大的光辉。可这一次,她还看到了光辉之下。
她看到一个光辉浩荡的日轮,但这日轮中间……竟是空的!
丁芹心中突然生出不安来,可无论她怎样看去,那日轮都只有外面一圈在释放着洁净澄明的光辉,中间却空空荡荡,只余一片深重的阴影。
那两道灵机不知何时又分开了,重新落回丁芹双目中。她的视线突然昏暗模糊起来,直到恢复成闭目时正常的黑暗。
她急切地睁开眼,目光忧虑而不安。
“你看见什么了?”漓池问道。
“我看见了一轮浩日,但中间空荡,只剩下黑色的阴影。”丁芹说道,她犹豫了片刻,小心地问道,“您……还好吗?”
“我与你说,我没有信徒,避世于此。”漓池抬起半垂的双目,看向丁芹,“我是个身受重伤的神明,如今神躯虚浮、神力衰微,已是虚弱不堪。”
丁芹有一瞬间的迷惑,因为她刚刚才亲身感受过漓池的力量,那力量是如此的浩大。这样的力量,也算是虚弱不堪吗?
可神明是没有必要骗她的。或许……是因为自己太过弱小了吧?
她只是一个凡人,随便哪个妖怪都可以轻易杀死她。正因为如此,所以只是一点微弱的力量,就令她感觉浩瀚了。
“我会努力帮您恢复的!”丁芹说得很认真。
“好,”漓池温和地笑了笑,“你先回去适应一下吧。”
丁芹抿了抿嘴唇,乖乖转身离开。
她感觉神明并未把她的话当真,是因为她现在还太弱小了吗?
她一定会努力变强大的!
漓池让丁芹离开却并非这个缘故。
在神印落下,丁芹目中灵机汇聚的那一瞬间,他从中获得了一项神通。
漓池垂眸看向自身的因果线,他现在,似乎能够从这些因果线中追溯前因。
门外传来动静,皮毛紫灰的小鼠趴在门槛上往里张望。
漓池招一招手,小鼠灵巧地跃过门槛,顺着桌腿一路爬了上去。
它这几日一直待在大宅中,身上那数根因“惧”而凝实的因果线也逐渐有了虚化的迹象,想来再过几日,就没问题了。
看来着由因果线而变化的细丝虽然能够勾动他人身上的因果线,却并不一定能够使其果成熟,如果规避恰当的话,仍然可以使即将成熟的因果退回原来的状态。
漓池将目光凝向小鼠身上一根凝实的因果线,目中突然生出模糊的画面。
灌木丛中,小鼠屏息凝滞,一动不动。天空上盘旋着一只鹰,目光锐利地注视着下方,等待着捕猎时机。
看来这只鹰就是因果线另一头所连的生灵了。
漓池收回目光。他还可以继续看下去,但没什么必要了。
追溯因果同样需要消耗神力,他估算了一下,消耗的神力并不多。有可能是因为他并没有看太久,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所追溯的对象只是一只灵智初开的小鼠与鹰。
这能力不可谓不强大,但在这山林荒宅中,也只能追溯一番山林野兽之间的因果前尘,实在是浪费。
这是个注定要在人群中发展的能力啊……
漓池在扶手上轻敲着手指。
也罢。这从因果线上摘下来的细丝关乎到他伤势愈合的问题。为了这个,他迟早要去寻找其他人验证一番如何才能摘下因果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