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梦见了那只大黑狗。”云苓说道。
丁芹心中一紧她昨夜并未见到有什么鬼物到来,更未见有什么东西试图入云苓的梦,难道是那鬼物已经强大到足以避开她的感知与灵目了吗?
“你梦到什么了?”丁芹问道。
云苓看出她心中误解解释道:“和之前的梦不一样梦中不再是夜晚也不在这里。那只大狗和我之前梦到的很像,但是没有那么大,要小上一圈……”
那是一只很威风、很雄壮的大狗,身形流畅、皮毛光亮,一双眼神采奕奕。
它的体型虽然不像前几日梦中所见那般庞大可怖但它仍然很高大远比人们通常所见到的大狗要威猛许多个头几乎与老虎也差不了多少。
那双眼目光如电,锋利的四爪划过树桩,能轻易刨出深深的抓痕张口一吠,便露出满口雪白锋利的牙。
它还是令人害怕的。当一个食肉的猎食者表现出了能够轻易夺人性命的能力时,人们怎么能够不害怕呢?
可云苓在梦中却并没有害怕。
她梦到了阳光,还有草地,也许是环境太过明媚的缘故,于是她在那只巨犬看向她的时候,也并没有感觉到恐惧她反而是喜悦的。
他们在草地上嬉闹巨犬搭在他手臂上的脚掌小心收起了利爪只留下柔软的肉垫。
他翻身上马时这只巨犬便也跟随着他奔驰他们在林地里穿梭搭弓射箭、恣情狩猎……
云苓的脸上忽然露出些许纠结之色。
“怎么了?”丁芹问道。
云苓停了一会儿,纠结道:“我在梦里是个男人,可以轻易拉开大弓,射术也很好。但那天没有遇到什么猎物,于是那只巨犬就钻进林子里,没一会儿叼了只兔子给我……”
因为供奉药神娘娘的缘故,云家人是从来不吃兔肉的,更别提狩猎兔子了。
“只是梦境而已。”丁芹安慰她,“不要在意了。”
云苓点了点头,慢慢道:“接下来就没什么了。我们在梦中……好像关系很好、很亲密。”
这是云苓自己所做的梦境,并非别人引导的。她分辨得出来。
可她那样恐惧那只黑犬,又怎么会在梦中与它相处得如此轻松惬意呢?
“我在想……”云苓怔怔道,“那只黑犬找到我,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呢?”
“你想再见见它吗?”丁芹问道。
云苓下意识回想到前夜的梦,不由打了一个寒颤,抓着被子缩起来道:“还、还是等等再说吧!”
虽然这次梦中她不知为何与那巨犬相处十分愉快,但谁知道她是不是脑子一抽才突然凭空做了这个梦呢?梦这东西,从来都是混乱而且毫无道理的嘛。
但她之前见到的那只比老虎还大一圈的黑色巨犬,可是切切实实地伤害到了她。且不说令她高热不退的阴气,就是脖子上的划痕,也够令她害怕的了。
这一次只是在脖子侧面划破一点皮肤,下一次会不会就移到喉咙上压了下去呢?
况且,她还记得那只巨犬的眼神,它看着她的目光凶暴怨戾,似乎随时都能一口咬下来!那可不像还存有温情的模样。她才不要因为一个不知真假的梦境,去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呢!
丁芹点了点头。
凡在死后未入轮回,身化鬼物者,无不是有着深重的执念,或生怨戾、或有执妄,鬼类往往心性偏执,若是触及到其心中所执之处,也不乏失去理智,无法沟通的情况。
无论云苓与那只黑色巨犬有什么纠葛,在一切未明前就草草与之接触,都是不明智的行为。
丁芹打算在云家多留几日,等这件事解决之后再回去。山林中也没有什么需要她做的事情,她晚些回去也无妨,至于她种的那些许菜蔬……猴儿们会帮忙浇水的。
她思绪胡乱飘飞了半晌,才重新收拢回来。丁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还是紧张了。
若那黑犬鬼物说不通的话,她可能会需要与之交手。但在这之前她只有两次运使神术与他人交手的经验,毒潭洞窟中的那次,木头根本就没有反抗,卫氏的那一次,他们互相之间都没有杀伤对方的意思。
但这一次,漓池上神说过,云苓身上的因果线有险处。她的实力还是太弱小了,虽有灵目,却还看不见因果线。
丁芹在忧虑,如果她做得不够好,这件事的结局会变成什么样?
如果是漓池上神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
大青山余脉,李府之中。
山风悠闲,穿堂入室,翻卷书页,漓池斜倚于榻上,修长的手指按住被吹动的书页。
李氏藏书早已尽数被他读完,大部分都被归还给了后李,唯有这本山野考异一直被他借在自己手中。
这本书若论材质,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只是为了能够长久保存下去,而被施加了简单的术法而已。若论宝贵,其中并没有什么夹层或隐含着宝藏的谜题,所讲述的也不是什么稀世功法,只是对奇闻异志的记载而已。
漓池在初次阅读这本书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受其中有关神庭记载的那句话所吸引,才一直将之留了下来。
可在对此方世界的了解愈发深入之后,他方才意识到,这本山野考异中所记载的那些如同民间话本的故事,究竟有多么难得。
书中所载的奇闻异志,下至凡人百姓、上至有道修士,无不包含在内,其中不乏隐秘之事,若这些奇闻异志都是真实发生过的,那千毫散人又是如何得知的?他又是什么身份?
虽说漓池并无渠道证明全部故事的真假,但据他现在所知的一些信息,与其他书中所记载的历史异闻相互考证,山野考异中所可考察的故事,无不真实。
而那句有关神庭的话……
神庭虽立,但这世上,神仙与妖鬼也无甚分别。
这其中,或许还有什么深层隐含的含义,只是他现在无从得知。
漓池慢慢捻着书,目光停留于其中一页。
八百年前,隋地有“大将军牧巢,力担千钧,勇武过人,身旁常随一黑犬,犬身甚巨,时人以为妖异。”
漓池抬头,目光悠远,落于水固镇中,手指于虚空之中轻轻一拨。
……
水固镇。
云苓身上某根一直牵到大青山脉深处的因果线轻轻震动了一下。
这根因果线似聚非聚,其形已凝,其色却未定,一直在不详的黑红与柔和的青白之间交替。
冥冥之中,一阵清冽的力量降于其上,虚虚笼罩着这段因果,令黑红之色散而不凝。
云苓对此毫无所觉,
一日过去,平安无事,但到了夜里,云苓心中又不免生出忐忑来。她今夜还会做梦吗?又会梦到什么呢?
那只浑身漆黑的巨犬,还会来找她吗?
一只柔软的手悄悄伸过来牵住了她。云苓心中一暖,对身旁比她还小几岁的丁芹露出一个笑容,闭上眼,慢慢入了梦。
下沉、下沉。
凡人不修神识,故而常常忘却旧事。生时死时,混沌莫知。
可那些自以为遗忘的、似乎被轮回洗去的,一直在神识深处存有印记。
大火焚后,尚有烟痕,细雨入土,泥吮湿意。生灵活过一世,纵然前身已死后身转世,又怎么会毫无痕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