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前,苏易扬在微博上发布了一段话。 他说:“请在我点燃烛火时,用烈焰温暖我。” 他们都说苏易扬有抑郁症。为了证明苏易扬得了抑郁症,他们拿出了脸庞泛青、胡茬横生的尾随照,那些对焦清晰却因为遮掩藏匿而显得阴暗的角度,还有因为光线不足而显得有些模糊的画质,就好像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粘贴在电线杆上的“城市牛皮癣”,让人无法相信,却满是膈应。 造这种谣是最经济实惠又没有后遗症了,随口胡诌又不会被告诽谤,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症状总是伴随着死亡才能大白于众人。而死之前,所有的笑容,都可以是伪装。 所以,苏易扬在微博上若有所指地问过歌迷,“流言纷至,可有人终愿信我?”暖心的评论铺满了微博下方的热门,动辄上万的点赞评论满满都是信任,那些类似“君似暖阳,苏我心彻”“易扬哥哥,stand by you”的话,总能让苏易扬找到忙碌而劳累工作之余的幸运。 被万千人喜爱,是幸运吧。 安晓看到苏易扬这段微博的时候,隐隐地有种不安,却又觉得自己太过于疑神疑鬼。她指尖轻触打开了这条微博,想要看看详细的评论。 若不是因为自己公司的新戏签的男主角是苏易扬,她大可不必那么费心去关注这么一个不温不火的四线小明星。说苏易扬是四线小明星倒也不是什么贬低或谬赞的话,歌手出道至今并无大红大紫,转型演员作品却累累扑街,骨骼僵硬看起来也不太能跳舞,可就是凭借着这一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面孔和真实直爽的性格得到了大票死忠粉丝的支持。那些暖心的鼓励的话总是被高高悬置在评论的最上方,让被爱的人一眼就能看到。 他是真的很幸运,至少在安晓看来是这样。 只是此刻夜深了,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身旁的白板满是涂改痕迹,最后留下的是新剧《乘风志》各个阶段的宣传手段部署。安晓有些疲倦地半眯着眼,不经意地划着屏幕竟然笑出了声。 “你喷的火是我的造型,你点的烛是我的篝火。”安晓批注:你可能是要篝火趴体吧。 “苏易扬,待你为我点上一圈心形蜡烛,我就嫁你可好?”安晓批注:Emmmm,点蜡烛的人估计是经纪人大可(周奇)哥哥,你嫁么? “老公,龙凤烛吹掉吹掉,今宵无眠好么?”安晓:…… “我赌一根黄瓜,苏哥哥下一部剧是要演古装!可能还有跳火坑的桥段!”看到这个帖子的时候,安晓被这精准的预言能力吓得坐直了身子,看来“粉丝的FBI能力赶超狗仔队”的说法一点没错。 窥视的欲望是好奇心作祟,指尖一点点向下,却愈是发凉。 “希望烈焰将你烧成灰烬,让你万劫不复!” “为什么你还不去死!你的出生就是错误,你标榜的正义和温暖都是谎言!” “GYM is watg you! GTH!” 网络暴力若是仅止于几句“go to hell!”“去死吧!”倒也是不足上心的。喜欢的背面不是漠然,而是厌恶,越是被喜欢就越能招来他人的厌恶,对于艺人来说,黑粉也是粉。 一直以来安晓有些想不明白,却又对这个扭曲的演艺娱乐圈生态无比适应。自从进影视公司,或者再早之前在她饭上德艺双馨“老艺人”于陆的时候,就开始了适应这个圈子的扭曲,那些完美恋人的童话、自吹自擂的泡沫和恶臭无比的争吵都是粉丝圈内的常态,那些流量当先的思维总是能捧出些“打肿脸”的当红小生——空有一副好皮囊的人形花瓶,骂战总是能博来关注,却也被作为艺人公司捧红艺人的重点事件。 安晓突然就感觉苏易扬的经纪公司有些莫名地愚蠢,为什么在外界瞎猜测他下一部剧的时候,不站出来带一带群众的关注度?发个“烛火”“烈焰”就完了?这波宣传显然是有些弱的……她显然希望苏易扬能再给点力,带个显露身材的火辣杂志照,这不就“烈焰”到极致了么?吸睛的同时也能吸金,促进杂志销量,再造个热搜#苏易扬烈焰照#。 当然,这也是在为新剧造势…… 安晓就职的幻视影视,就在昀市市中心的一座40层写字楼之内。整个公司占据了38楼整层楼面朝东南方的三分之一区域,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白昼的车水马龙和黑夜的灯火通明,只有错落的高层建筑中肆意地留存着低矮的居住房,看起来有些许不和谐。 加班到这个时候,街上早已不复喧哗,霓虹寥寥落落,住宅区内也只剩暗淡的路灯下树影摇曳,而总是能让她感觉到巨大落差的是这个城市的冰冷印刻在家的温暖里。 呆站在落地窗前,看着不再拥堵的城市主干道,安晓好久才缓过神来。这段时间总是加班到深夜,今天又不可避免地只能在凌晨迈进家门。安晓有些庆幸,还好入职幻视后就找了个借口从家里搬出来,不然每天都这么晚回家他们该会再客厅呆呆地等多久。 “小然,回家啦!”将持续了整整一天的会议材料拿回办公室,安晓习惯性地呼唤陈跃然一起回家。可是代替陈跃然回答她的只是一片寂然和暗了大半的灯光。 熟悉的办公室总是在夜晚的时候才显露出它的陌生,人走茶凉的感觉尽展露在手边这杯超过12小时的现泡乌龙茶中了。 “原来冷了的乌龙茶,还挺好喝的。” 昀市的初秋倒也算得上是秋高气爽。按新剧的筹备周期看来,开拍必然是冬至之后,那时候的昀市也没有北方那么大面积零下,而也没有华东包邮地区的湿冷,也算是艰难季节中难得一见的优质地域了。 一阵风忽地刮过,卷起地面早衰的绿色叶片,转眼跌落在远方。 安晓缩了缩肩膀,脚下的黑色高跟鞋被踩得哒哒响,她匆匆将灰色风衣的领立了起来。 “姑娘,是你打的车吧?”路边一辆闪着双跳的墨绿色mini摇下了副驾驶的车窗,中年司机挥着右手大声招呼着。泛黄的车内灯下,陌生司机有些苍老的脸显得亲切许多,让深夜的凉风秋意减淡。 “嗯……”安晓小声地应了一句,就急忙紧了紧风衣衣襟,从司机早已为她打开的副驾驶门上了车。 中年司机热络地叮嘱安晓系好安全带,再次跟她确认是不是去城南的景城小区,有些自顾自地熟悉上了。 安晓只是简单而客气地回了句,“是的,谢谢!”然后侧身将右后的安全带插销拉到左边。 “在这里!”中年司机微微探身向安晓那方,嘴角挂着不可言说的笑,手已快要贴近安晓的左侧腰。 在左耳边炸开的粗劣嗓音和突然放大好多倍的苍老脸庞,让猛回头的安晓一阵发憷。失了力气,手中的插销一松就弹回了原处。她能感觉到一阵寒气顺着她的腰脊向上攀爬,掠过哪里,哪里就僵了起来,心悸得喘不上气,就像是年幼时在公交车上遇到过的那个满脸贱笑的猥琐大叔。 “你怎么了?”看着僵在那里的安晓,中年司机意有所指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安全带系上了才能出发哦,呵呵。” 对于触碰莫名敏感的安晓总是有反胃的感觉。这一碰,这几下拍,又让她抓紧了膝上的手袋。“我……突然……想起材料没拿……” 中年司机依旧是嘴上的笑没散去,像是好言相劝一般:“这都凌晨了,还这么拼?”他坐直身体,迅速收回显然有些不安分的右手,一直藏在身后的左手却向着驾驶位的车门摸去。 “明天要出差……我……”安晓强忍着对着这个人的不适感,渐渐镇定语气,“我一定得上去拿。” “……”中年司机没有再说话,表情有些转僵,话语倒是严肃起来,“姑娘!” “师傅!”安晓突然加重的语气,然后转头用坚决的眼神看向他,“我必须上去拿。” 这样近乎警告的对视下,安晓看清楚了中年司机的眼底深处隐匿的漆黑,她手指迅速地拉开了车门锁,飞快地夺门而出。 一时间的头脑空白,整个世界就只剩下高跟鞋跟撞击地面的“哒哒哒——” 不能回头,不敢回头,只能迎面向前。就快到了。 “怎么了?”迎面而来带着鸭舌帽,着黑色卫衣牛仔裤的男人被安晓撞了个满怀。 虽然脑子里逃生的念头那般重,脚背因为穿高跟鞋被硌破了,却还是想要抱紧眼前这个莫名熟悉的男人,多说句“对不起,请帮我!” 只是安晓还没来得及表示对不起和请求,就已经被这个人给帮助了,他的声音悠悠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放心,我在。” 像是置身城市孤岛却找到了那颗可依靠的树,安晓被这个男人揽住肩膀慢慢走回写字楼。一步步很是安心,她有些哆嗦不稳地抬头看向这个男人,却发现他的鸭舌帽和口罩将自己隐蔽得很好。 “谢谢,谢谢你!”安晓没有再去探视什么,过多的探寻终是对这个陌生人的不尊重。她显得有些怯生生地侧过头,便从写字楼外表的反光玻璃上看到了身后中年司机清晰的身影,那带着悔意和不甘心又夹杂着厌恶的身影,终于是在看到两人走近写字楼后快步离去。 “嗯。”身边的人没有再多说,只是将她护到保安室并叮嘱保安帮她叫一辆出租车并送她上车。 保安室的两个年轻小保安用诧异的眼神审视着全副伪装的男人,然后在确认安晓不需要的报警之后,将她安置在大堂的沙发上等车。 见一切都安排妥当,男子眼角眯起似是安心地微笑,于是转身就要离开。 “你是要走了吗?”安晓站起身来问。 “嗯。” “谢谢你。虽然不知道怎么还应该如何感谢你。” “不用谢。”男人的身影停顿了一下,就只那么瞬间的停顿,又迅速地拐进电梯所在的转角了。 “那个……”安晓有些恍惚,却马上开始嘲笑自己总爱乱想,分明是大堂的灯光不够敞亮才显得熟悉又亲切的。没有后半句,安晓将后半句的询问咽了回去。 “叮!一层到了,下行!” 出租车很快就来了,并在小保安的安排下一路开到了写字楼的正前方。 已经折腾到半夜1点,在确认是正规运营的出租车之后,疲惫不已的安晓迅速地坐到副驾驶的后排。她这才拿出手机,看到最近一条短信【XX打车,2017年10月10日23:30的订单已被司机取消,因司机无法联系上乘客判定取消为您的责任。接单后30分钟后取消,您需支付爽约金……】 “To play to play kiss B, like this like this TP——” 心中的怒火才刚刚点燃,还没来得及看完全部内容的安晓就被电话铃淹没了思绪,而接下来的对话内容又将她从疲倦拉回了清醒。 “安晓,快去救救苏易扬。他,他想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