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着初吻和初夜埋骨青山，委实是件令人蛋定无能，乳酸不已的事。　　压马路的夏瑜垂眸叹了口气，掐了手机。　　有些事，还是适宜当面说。　　正如有些事，还是适宜背后指指点点。如果那些闲言碎语此刻没被她听到的话。　　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她随手翻起校服领子，将拉链一气儿拉到顶，遮住半张脸。肩上的忍者神龟大书包呲溜一声往下滑，堪堪在她臀部的位置戛然而止。　　川流不息的行人迎面来去，她融入这芸芸众生之中，努力伪装成如出一辙的行尸走肉，泯然在一溜色泽古朴的公交车中。　　到玉桂路口时，路尾的校园广播声音招摇过市而来，一曲再熟悉不过的眼保健操，现在开始。　　挤按睛明穴的时候，夏瑜已然到达目的地。当她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高一十二班门口，遥望着校门的方向，不得不认真总结经验教训：这一定是因为她今天只露了半张脸，中午还把嗓子哭哑了，才导致自己被门卫无情驱逐。　　平日里人有三急这招，明明对保安大叔屡试不爽的嘛……　　幸亏半路杀出辆校园环卫车，幸亏她跑得比那门禁系统快。　　擅长三急的姑娘总结完毕一回首，恍然又意识到：有一种优雅与粗犷，是别人在按太阳穴轮刮眼眶，而她在按着膝头气喘如牛。　　尤其，还是当着帅哥的面。　　在一群忙着轮刮眼眶的同学中，破坏队形的他，毋庸置疑是最撩人的那一个。　　他不刮眼眶，只是捋了捋袖子露出手臂，就把蓝色的校服捋出少年的风情万种。　　“小瑜？你怎么到这来了？”帅哥如是说。　　夏瑜直起腰整了整背包，忽觉不妥，赶紧停下动作，蔫了吧唧地看着地面：“哥，我……我得了怪病。”　　哥哥蹙眉走到她跟前，抬起她的下颌与她双目对视：“小孩子，能得什么怪病？”　　口中说着小题大作，他却还是转身回教室收拾书包，要带她去医院。　　只是刚迈出教室，哥哥忽然就拉住她的手腕，“等等。”　　他抬手摸了摸颈后，“忘了今天轮到我值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环顾了一圈教室，然后朝站在窗台边上假装轮刮眼眶的女生走去。　　夏瑜看懂了那情形，是在商量交换值日的事情。可她却看不懂为何接下来当哥哥把黑板上今明两天的值日生名字对换时，教室里一派波谲云诡，连眼保健操都集体罢演了。　　黑板上明天的值日生名字那里，只剩下了“蔚洛凌”。哥哥在旁边写上自己的名字，不知是谁忽然高声喊了句：　　“商亮，蔚洛凌脸红了！”　　一语出，犹如炸开了锅，教室里顿时噼里啪啦地沸腾起来，口哨声交织着起哄声，听得站在门口的夏瑜都不由自主地面红耳赤。　　她看着闹哄哄的教室里人头攒动，不知哪个是蔚洛凌。想从哥哥的视线里找寻答案，哥哥却只是从容地转身，笑道：“简磊你瞎说什么！活着不好么？你小子给我等着！”说话间，他手中的粉笔头应声往角落的方向飞掷而去，也不知有没有砸中。　　夏瑜还未看清，就被哥哥拉走了。　　　　上课时分的校园林荫道，寂静无人。夏瑜踩着商亮的影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日辉自他肩头洒下，金灿灿地一路蔓延。他忽然转身，只是一眼，便温暖了这凛冬。　　“小瑜，你说你得了什么怪病？”　　夏瑜扭扭捏捏地拉了拉肩上的书包背带，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背转过身，缓缓掀起外衣下摆。　　“哥，你说我会不会死？”　　回答她的，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沉默过后，是一连串止都止不住的笑声。　　他就站在阳光下，笑得明媚飞扬，笑得她莫名其妙毛骨悚然。直至会心一击，她无师自通，渐渐满面飞红，捶着他破涕为笑。　　恍惚中，仿佛回到初次见面的那天。那个穿着蓝色牛仔衣牛仔裤，反戴黑色棒球帽的男孩，也是这样，看着她笑得直不起腰。　　那是2000千禧年，那一年，他十岁，她六岁。　　那是他站在十字头的第一年，这一年，妈妈带着他回国。他有了妹妹，她有了完整的家。　　他那时为何也像现在这样笑得前仰后合呢？　　对了，是因为她哭了。　　而他忽然摘了墨镜帮她戴上，看着她仿佛点了穴似的一动不动，小心翼翼地低头透过墨镜上方观察这个世界。　　简直被吓傻了。　　一脸懵懂，实在是有趣极了！　　他捧腹大笑的样子，她措手不及的样子，定格在属于她的又一个第一次。　　　　待到这日回家，夏瑜从心有余悸中缓过神来，才意识到今天丢脸丢大发了。痛定思痛过后，她觉得自己一日之内成长迅速，于是决定表现得更成熟一点，一并扯走哥哥的遮羞布。　　“哥，刚才你班上同学起哄时喊的那个名字……”　　“你说蔚洛凌？”哥哥反应堪称神速。　　“对。”夏瑜颔首：“她长得好看吗？”　　他似乎一下来了兴致，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给她看，一脸得意的神色：“怎么样，好看吧？”　　夏瑜鄙夷地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后勉为其难地夸了句：“皮肤不错。”　　“岂止是不错，还很……”　　“还很什么？”夏瑜急促地打断他，追着他问：“你怎么就知道了？你是摸了还是亲了？快点从实招来！”　　“不告诉你。”商亮笑着抬高手臂，视线全然落在自己高举的手机上，不再给夏瑜观赏了。　　夏瑜也沉默了。　　他的拒绝，唤起了她的自尊心，让她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问他究竟喜欢那个女孩什么。　　可仿佛心爱的玩具不打一声招呼就被人抢走了，她还是觉得有点生气。还有一些凌驾于怒气的情绪呼之欲出，挣扎着想要发作，却随着他毫不犹豫的转身，骤然偃旗息鼓了。　　　　她闷闷不乐地离开他的房间，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他则一直呆在自己房里，不知在捣腾些什么。　　直到厨房传来妈妈招呼兄妹俩吃饭的声音，商亮才从房里出来。　　他若无其事地从沙发后面走过，忽然凑近夏瑜，学着妈妈的语气笑着说：“宝贝儿~吃饭了！”　　夏瑜倏地一下把头埋进抱枕里躲开他，垂落的长发遮住了通红的耳根。转而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闷闷不乐地一把将手中抱枕摔在沙发上，起身尾随哥哥往餐桌走去。　　　　她拉开椅子正要落座之时，商亮扭过头来，难得一本正经地问她：“你没事吧？怎么一直都不说话？难道是因为那个来了心情不调？”　　“那个来了？哪个来了？”商悦吟端着白米饭诧异地站在兄妹俩身后，很快又笑道：“该不是小瑜来例假了吧？这，吾家有女初长成，这是好事，好事！”　　夏瑜羞得使劲拧商亮的胳膊，他一副百毒不侵的样子不躲不避，偏生又是那样痞帅痞帅的，看得她不禁心下一酸，于是请他尝尝好事成双的滋味。　　“妈妈，哥哥他谈恋爱了！”　　“没，没有的事儿！”商亮迅速接过妈妈手中的白米饭，侧过身来压低声音对夏瑜说：“你这造谣的小坏蛋，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商悦吟却似乎不以为意，在餐桌旁坐下，为他夹了块红辣椒，温和地笑道：“小姑娘怎么样？找个机会带回家来给妈妈看看。”　　“哥哥手……唔！”夏瑜告密才告到一半，就被商亮捂住嘴巴截胡了。　　“妈你别听小瑜瞎说，人姑娘对我没意思。”他说到这垂下眼眸，一整筷子，埋头吃起饭来。　　可妈妈却不放过他，声东击西，旁敲侧击，三句不离其宗，关键词都是那姑娘。　　到最后，商亮被逼无奈，只好从实招来：“她每周都会去你们培训学校学小提琴，您要是真感兴趣，自己瞧去。”说完，就端着空碗唯恐避之不及地逃去厨房。　　商悦吟满意地点点头，片刻又反应过来：“不是，亮亮，你还没告诉我那姑娘叫什么名字！培训班里学生那么多，妈妈又不是教小提琴的，你叫妈妈找哪个瞧去！”　　面对妈妈的紧追不舍，商亮报以毫不犹豫的闭门羹：“妈，我这明天还有个测试，我先抓紧时间复习了啊！”　　商悦吟碰了一鼻子灰 ，退而求其次，转身看向夏瑜，方想从妹妹口中探知一二，后者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饭，学哥哥分了一杯闭门羹给妈妈：“妈，我吃饱了，先回屋了。”　　于是妈妈也饱了，吃闭门羹撑的。　　　　夏瑜回了屋，才掩上门，身后忽然伸来一只修长的手臂顺势按在门上，啪的一声替她把门彻底关紧。　　“夏，小，瑜！”熟悉的声音，低沉到令人心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夏瑜深深吸了口气，缓缓转过身来。　　“哥……”　　“笑P。”　　“笑你这个样子，特别帅。”　　商亮却不领情，依旧不冷不淡地道：“别以为说两句好话，再卖个萌，哥就会放过你。”　　身后传来锁门的吧嗒声，夏瑜心口重重一跳，不自觉地抬手护在颈窝上：“你，你要干嘛？”　　“现在知道害怕了？”　　他俯身靠近她，看到她别转了脸闭起双眼，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这才满意地收回手，忍不住笑道：“出息！就这样也能把你吓到。好了不逗你了，说吧，为什么回来后一直闷闷不乐的？”　　夏瑜有些诧异，但也只是一瞬。感动接踵而至，可是越感动，心口就越是闷得慌。　　她抿着唇角咽了咽口水，缓缓道：“我没有。”　　屋里陷入了沉寂，静到她能听到跟前哥哥的呼吸声，清晰地洒在头顶。　　心里别扭地希望他继续追问，最好穷追不舍让她招架不住，然后对他直抒胸臆，说我不喜欢你喜欢别的女孩。　　可是他没有坚持，以一副尊重她的姿态，自然而然地拉开了距离。　　“真不准备告诉我么？好吧，那这个给你，已经充好电了。捂在疼的地方。”　　手中传来暖暖的温度，夏瑜垂首看了眼搁在掌心的暖手宝，再抬眸时，哥哥已拉开她房间通往阳台的落地窗。　　他低沉好听的声音，被灌进屋的冷风吹得有些破碎。　　“下回做了亏心事，别忘了锁门窗。”　　头也不回地说完，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迈步穿过阳台，回隔壁他自己的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