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蔚洛凌善于装傻充愣，也许是她工于打太极推皮球，反正夏瑜跟她是怎么也吵不起来了。　　夏瑜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沦为蔚洛凌的朋友恐怕指日可待，遂决定另辟蹊径，改从哥哥这头下手。　　她绞尽脑汁寻着各种理由，于不经意之间窥探哥哥的私人空间。这首当其冲的勘察工具，非扣扣莫属。　　“哥，你这网名Null是什么意思啊？”　　看吧，第一天，她就假好学之名，行偷窥哥哥好友列表之便。　　哥哥没有发现她心里打的小九九，老老实实地对答如流：“空指针，编程里的一个符号值。”　　说了等于白说，她还是不懂。　　可这难不倒她。她可以自己寻它千百度。　　“Null……零。”搜索到满意答案的夏瑜转头望商亮，大骇：“你自诩为受？”　　“什么？”哥哥亦骇她之所骇，一头雾水反问之。　　“你不懂啊？就是那个……”夏瑜垂眸一笑，比划着双手跟他解释，“两个男孩，一攻一受。”　　商亮这回听懂了。　　他也不生气，修长的手指摸着下巴假装沉吟：“你若非要这样讲，那哥这是中性数，非正非负，亦庄亦谐。”　　“故弄玄虚，不懂。”夏瑜撇撇嘴，“哪能跟我的万受无疆比。”　　“你不懂啊？其实很简单。你想想，任何数加它减它等于本身，乘它得到零，除它却无穷。我的中性数零，不比你的万受无疆来得特别？正所谓非正非负，亦庄亦谐。帅不帅？”　　“你帅你帅，你厉害。”夏瑜嫌弃地对他皱眉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继续着自己的窥探大业。　　窥探的总体结果是意料之外的，给人的感受是一言难尽的。　　什么特别关注，什么隐身对其可见，他统统都没有对蔚洛凌特别设置。可以说，他对她，与其他好友一视同仁。　　这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　　然而，蔚洛凌却是哥哥好友列表里，唯一的女生。　　这可不行。夏瑜想：这感觉太一言难尽了，她必须也得申请一个扣扣，加入这一言难尽之列。　　“非正非负的中性零你这么厉害，不如也帮我取个亦庄亦谐的网名吧！”　　“就你听的这首歌，Salade De Fruits，就叫水果沙拉吧。”　　她意思意思的抬举，换来哥哥一句不假思索的敷衍，不想却歪打正着，正中下怀。　　“好，就叫水果沙拉！啊，多美的名字！”夏瑜表示满意。　　“傻乐什么呢？你霸占我的电脑很久了。起开，电脑还我，玩你自己的笔记本去。”哥哥过来驱逐她下线，却发现自己的Q不知何时也下线了。　　他碎碎念着上Q先上Q先，登录后定睛一看：“靠！水果沙拉！！”　　“不许改！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名字。”夏瑜笑着捂住他的眼睛，“这名字不错啊，你闭上眼睛听——水果沙拉，多适合你，听上去很好吃！”　　“好吃个鬼，你才好吃！”哥哥拽开她的掌心。重见光明之时，瞧见夏瑜猛地一下挣脱他的手。　　“色、色痞子！”她红着脸控诉。　　他愣了愣，居然跟着结巴了：“不不是，你想到哪去了，臭丫头……”　　　　这个学期，就这么在打打闹闹中行至期末。商亮迎来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抉择。　　高一下学期末文理分班那天，是举家出动共赴一中的日子。妈妈和哥哥一起去了高一十二班参加茶话会，独留夏瑜一人在校园里晃荡。　　逛了没多久，哥哥就来找她了。和他同行的，还有另一个胖胖的男生。　　哥哥转着篮球跟她引荐：“我家妹子，夏瑜。这是简磊，头脑简单的三块石头。小瑜，喊人。”　　“哦。”夏瑜眨了眨眼，“原来是二哥呀！”　　有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人幸灾乐祸袖手旁观。　　夏瑜大发慈悲，给二丈和尚开坛说法点化一番：“你的名字不是三个石头吗，被姓减去一块，不就剩下二了？”　　简磊拉长声音嘿了一声，扭头跟商亮抱怨：“你瞧瞧你妹妹，有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这还是头一次见面呢。”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极为洪亮，语速又快，还带着类似帕金森病的点钞式震颤。这导致他无论说什么，听上去都给人一种介乎傻A和傻C之间的直观感觉。　　只听这十分直观的声音继续对夏瑜帕金森震颤道：“算了算了，我也不跟你计较了，毕竟你和我不是一路人。”　　当然不是一路人了，谁要跟个傻瓜蛋是一路人。　　夏瑜腹诽着，听到简磊又补了一句：“就像神经病人看正常人都是神经病，而觉得他们自己才是正常人。”　　夏瑜愣了愣，算是明白了。　　他这是指桑骂槐地说她才是智商低的那个人呢。　　她咬碎一口银牙正欲反唇相讥，就见原先一直默不作声坐山观虎斗的哥哥，此时忽然笑着开口了。　　“喊你二哥，你受着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废话。要我说，你算哪门子的长辈？喊二哥都是抬举你。就你这格局，叫你二逼磊更合适！”　　刚刚扳回局势的二逼磊顿时一脸的痛不欲生：“商逼亮你不帮我就算了，还落井下石！你们这夫唱妇随的，还有没有天理了，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商逼亮！”　　商逼亮闻言一把将篮球抛掷在地，改拍二逼磊的后脑勺，一下又一下，仗着身高优势不嫌累：“会不会用成语啊？读没读过书啊？”　　夏瑜抱着胳膊点头附和：“没文化，真可怕！”点评完不知在回味什么，一个人站在原地傻乐，笑得口齿不清：“二逼磊，三逼亮，一群数字精啊数字精！”　　商亮：“……”　　简磊：“你妹，反射弧够长的啊……你还说我算哪门子的长辈，看来她也没把你这哥哥放在眼里嘛！”　　商亮眯起眼：“你妹？你妹！”　　“我擦，商逼亮！难道你不应该把重点放在我说的后半句话上吗？”　　商亮懒得再跟他贫嘴，因为他看到妈妈开完茶话会出来了。　　“喂，大小姐，再笑就可以拿去卖了，差不多可以了啊。妈过来了，你先跟她一起去学校对面那家餐馆等我，我一会就过去找你们。”　　他吩咐夏瑜，看着她听话地朝妈妈走去。　　在妈妈面前，她总是出奇的乖巧，与在他跟前简直大相径庭。　　母女俩一前一后地渐行渐远，商亮弯腰捡起地上的篮球，听到身后简磊的赞叹声：“你妈妈好年轻啊，看上去根本不像是你妈妈，倒像是你姐姐。她几岁了呀？”　　商亮转身传球给他，“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诶，不是，这有什么嘛！商逼亮你去哪？不说就不说嘛，不至于走人吧！喂，你篮球不要了？我靠，我说呢，原来是重色轻友……”　　简磊还在一惊一乍地自言自语，那边商亮已经追上从教室出来的蔚洛凌，与她并肩走远。　　蔚洛凌一见商亮就忍不住笑，拿眼风觑了他一眼又一眼：“你还在学校呢嗯？我以为你哭完后没脸见人，跑回家了。”　　商亮回敬她一记眼刀：“谁哭了？老子那是被茶话会上的辣条辣的。话说，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你妈妈呢？”　　蔚洛凌撇撇嘴：“还在拉着班主任帮我分析读理科的利弊。我实在是坐不住了，就先跑出来了。咦，前面那不是你妹妹跟你妈妈吗？在你家都没碰见阿姨呢，没想到这么年轻，看上去不到三十呢，跟你就像姐弟。”　　“能不像吗，十几岁就生了我。”他淡淡回了句，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蔚洛凌也面瘫了，低垂着眼眸，半晌都没有接腔。忽然间，她又开口轻声说道：“他们那个年代，十几岁生小孩，应该不算什么稀奇事的。”　　“开水瓶，我没听错吧，你是在安慰我吗？”商亮顿了顿脚步，扭头笑着看向蔚洛凌。　　蔚洛凌被他看得一阵窘迫，不假思索抬脚就踹他：“会不会说英文啊，是Catherine，你再喊一句开水瓶试试！”　　“开，水，瓶……”　　她不知为何忽然脸就红了，别开眼，视线飘忽着，终于寻思到话头转移注意力：“快看，你妹妹在瞪你呢，怪可怕的。呃……这么一对比，她跟你妈妈长得也一点都不像呢。”　　“也许是像老爸吧。”商亮扭头眺望着校门口初上的华灯，终于不再盯着她看了。　　“也许？哈哈，这个你还不能确定么？难道你都没见过你爸？”话一出口，蔚洛凌就后悔了。　　商亮看上去却丝毫都不介意，这个没心没肺的小痞子，像说笑话一样诉说着自己的陈年往事：“当然不可能没见过了。只是第一次和他说话，我喊错人了，就把他气得再也不肯回家见我了。”　　蔚洛凌委实好奇：“不是吧，你喊错啥了？”　　商亮说：“我管他叫——外公。开水瓶你笑什么，很好笑吗？谁让他看上去都可以给我妈当爹了。”　　蔚洛凌不笑了，改口夸他：“亮亮同学，你果然打小就是个人精。”　　他一点都不谦虚：“嗯，虎父无犬子。”　　“还虎父呢？嗐，我就说嘛，你的虎父，不至于这么小器量的。家都不回了，又哪来的你妹妹！啊哈哈，你的笑话可真冷~”　　商亮幽幽地瞥她一眼：“因为后来我还跟他解释：本来想喊他爷爷的，想起以前问过我妈爷爷奶奶在哪，我妈说他们在天堂，所以我才改口喊外公的。他听完当场脸就黑了，抬手就扇了我妈一耳光。”　　忽如一阵寒风袭来，吹皱蔚洛凌长长如瀑的黑发。风卷走她的白色帽子打着转落在脚边，溅起一地枯叶。　　她停下脚步，站在校门口难过地看着商亮的背影，再也说不出蓄意调侃的话。　　“亮亮，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你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吗，洛凌？　　商亮转身回头，弯腰帮她拾起帽子，低沉的声音随之一道轻轻落在她的头顶：“洛凌，你再这么看着我，我可就要吻你了。”　　那个时候，月朗星稀，所有的喧嚣都在他身后远去。他和她一道站着，无需言语，就已是最美的靠近。　　如果那个人没有出现，如果她没有看到那双受伤的眼睛，也许她就不会被心中囿于世俗的惊涛骇浪击垮。也许他与她就不会擦肩而过，而她后来就不会有那些花开花败，心碎断肠。而她也就不会信佛，不会相信那永失所爱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