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嗯,我瞧着他刚才喝面汤的时候又急又快,我家璟儿是猫儿舌头一般,最怕烫了,我就想啊,要是姥姥不在了,我璟儿可怎么办哪,谁给他一口热汤热饭?要是我璟儿也和他今天这般吃得急,烫坏了可怎么办。”老太太说着又难过起来,自己拿衣角抹了眼泪,眼睛红红的。
谢璟轻轻把脚挪上去,把姥姥的脚虚踩在下面热水里,轻笑道:“姥姥,我本事着呢,不会挨饿的。”
谢璟没过得太惨过。
最惨的不过是刚开始入戏班的时候,但那会儿也没有如此艰难。
程班主拿他当摇钱树,生怕烫坏他的喉咙,吃食上分外小心。
但吃得也不怎么好就是了,勉强填饱肚子,他年纪刚进戏班不合群,被抢过无数次馒头,后来学会速战速决,吃饭跟打仗一样,三口就能吃掉一个馒头。这样对胃不好,后来跟九爷时间久了,才慢慢改过来。
戏班那些人很聪明,都是从小在泥里挣扎求生的孩子,有眼色的很,知道程班主宝贝他,那些人从不打他的脸,只打他身上被戏服遮盖看不见的地方。
分科的时候,谢璟分去了武生,他身条顺,动作又利落,长得模样还好,常常被程班主借出去给别的戏班子跑戏,有时候一天最多七场,从早到晚,谢璟骨头硬,硬是撑下来。
也是因为借给外头的戏班子,他才能在省府遇到九爷。
这都是后话了。
谢璟模糊记得最开始小李子也在戏班,他唱戏不行,去做了打杂,起初谢璟还能照应他一两回,后来就自顾不暇了。再后来谢璟成了角儿,俩人见面的时候更少,基本就没再有过交集。
寇姥姥今日瞧见小李子触景生情,想起自己年初的时候那场大病,她不觉得自己多苦,却为她的璟儿哭了一场。
谢璟陪着寇姥姥小声说了一会话,哄老人道:“姥姥,您别担心,咱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您看,我在白府之前陪着少爷的时候,不但能赚钱,还能顺便一起读书。”
寇姥姥道:“那能一样吗”
“确实不一样,学校不能赚钱。”
“你这小财迷。”
“姥姥,二少爷的钱赚得挺容易的。”谢璟认真道,“之前在二少爷院子里的时候没少拿赏钱,上回少爷一高兴,不是还给了我十块银元吗。我之前没跟您说,那些都是我替他写功课,他给我的。”
“啊?”
“姥姥,你不知道,府里的二少爷不写功课,先生给他布置的作业都是我替他写的,抄书什么的也简单,跟我以前学的那些差不多。”
寇姥姥问了他在白府里的生活,信了大半。
别的不说,功课这些话她信,她家璟儿从小就聪明懂事,学什么都快,以前学堂里的先生还夸过他过目不忘。
谢璟撇去黑河发生的那些事儿,挑拣着近日来有趣的跟她讲了两件,把老人逗得笑起来。
寇姥姥给他顺顺头发,缓声道:“璟儿,你记得啊,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总因强出头。这做人哪,和做事儿一样,千万要记得这两点,别陷在里头,这样一辈子才能活得高兴,活得敞亮。
谢璟点点头,应声说好。
寇姥姥手放在他脸颊那,瞧着他的小脸一阵心疼:“要是小姐知道你受这么多苦,一定难过极了,都怪姥姥,没照顾好我们璟儿。”
谢璟跟她凑在一处,额头抵着她的轻轻蹭了两下,小声笑道:“姥姥,我娘要是知道,一准儿给您当面行个大礼,她肯定没想到您能把我养得这么好,比谁都好。”
寇姥姥笑了,捏他脸一下,满眼都是宠溺。
小李子身上有伤,姥姥住在这里离着戏班近,谢璟也不放心她们,干脆又跟九爷去请了一天的假,打算先搬家。
九爷一早瞧见他回来,听他说完了点头道:“东郊那边确实乱了些,住着不安全,等一会我让张虎威陪你一起过去,他对这一带熟,让他陪你去挑房子。”
张虎威出去晨练跑了一圈,被人喊了回九爷这边的时候,头上都冒着白气,身上穿着薄棉袍就过来了,他听到是给谢璟和寇姥姥找房子,咧嘴笑道:“爷,这可不是赶巧了,我前两日给黄先生寻了房子,他那边院子极大,东边小厢房都空着,那边还有一个厨房和水井,给小谢他们住正合适。”
九爷点点头:“也成,是个好地方。”
谢璟迟疑:“黄先生喜静,我们这样搬过去不好吧,总归要跟先生说一声”
九爷笑道:“其实爷心里也有私心。”他招招手让谢璟靠近了,跟他低声咬耳朵,“黄先生这几日一直来跟我下棋,爷头疼得很,可不让他来,他那院子冷冷清清也没人做饭,总要让他来吃饭的,这回你和姥姥住过去,平日里一日三餐给黄先生送去些,爷从私库里给你贴银子。”
谢璟一脸古怪,看着九爷一时不敢信。
上一世可不是这样的,九爷一直说黄明游才高八斗,哄着他跟黄明游先学经书后学棋艺谢璟棋艺没见涨,脚底抹油逃跑的功夫涨了不少,但想着爷用心良苦,总归有几次没跑那么快,被黄先生抓着下了几次棋。
怎么爷原来也怕跟黄先生下棋的吗?
张虎威做事风风火火,先去了黄明游的院子,打算把东厢房收拾妥当。他大老粗一个,整个东院现如今也就只有他和他手下那队护卫不怕黄先生和他的棋盘。
谢璟被留在九爷这边,他给九爷剥橘子,九爷吃了一瓣就让他自己吃,另外还让小厨房做了一小碗炝锅面和一盘红枣糕端上来给谢璟吃。
谢璟跟着九爷同吃同住,开小灶都习惯了,爷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吃得特别香甜。
九爷在那边看机器的图纸,中途几次抬头看向他,笑着摇摇头。
谢璟以为九爷喊他,站起身来打算过去,九爷摆手道:“没事,吃你的,我就是好奇,怎么会有人喜欢咸一口甜一口的吃,好吃么?”
“好吃。”
谢璟答的干脆,他是真的觉得好吃。
没一会张虎威回来了,谢璟跟九爷告了一天假,俩人去搬家。
张虎威这次来不止是自己一个人,还带了两个手下跟着一起过去,打算帮忙搬搬家具。但是进去一看,却发现谢璟家中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硬要说大家伙,那恐怕就是门口灶间的那一口铁锅,另外就是谢璟单手拎着的那个小饭桌了。
谢璟道:“张叔,咱们可以走了。”
张虎威年近三十,谢璟这年岁和他侄子差不多大,对谢璟也多了几分疼爱,他让谢璟这么叫自己,已是拿他当了自己晚辈。瞧见谢璟家中一老一少,几个小包袱,一个小卓儿就搬完了,心里有些发酸,接过来丢给身后的两个手下,让他们提着,又自己做主,带谢璟去买了些日常用的家具。
家具店里,张虎威挑了两只衣箱和一个衣柜,又挑了饭桌和几只小木凳,还要选别的时候,谢璟拦着道:“张叔,不用买这么多,我家里就我和姥姥,用不了。”
张虎威道:“也是,过几日爷就要回省府,到时候你们一同去,多了也带不了。”他扭头对店家道,“把那衣柜去了,另外换两只结实木箱,要樟木的,另外小凳也去掉一只。”
两只樟木箱子防虫防潮,板材厚实,到时候家里那些零碎东西都拢进箱子里锁了,就可以直接搬去省城,方便省力。
只是樟木箱价格有些贵,张虎威在九爷身边做着卖命的买卖,银钱也多,直接自己买了送给谢璟:“你和姥姥搬家,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俩箱子当是乔迁贺礼。”
一旁的寇姥姥推辞几下,见张虎威执意,就收下道:“我替璟儿谢谢您,常听这孩子提您,回头有空了来家里,老婆子别的不行,烧菜还可以,做桌酒席款待大家。”
张虎威搓搓手,咧嘴笑着点头:“成,那就麻烦姥姥了!”
他们这边搬东西上车,谢璟又道:“张叔,我还有件事,麻烦您一会再陪我去趟医馆。”
张虎威问:“哪儿伤着了?”
谢璟摇头:“不是我,是我这个朋友,他被鞭子打伤了。”
跟在后面一瘸一拐慢腾腾走路的小李子一心看家具,冷不丁听见谢璟提自己,有些怯怯地抬头看过去,见谢璟招手,慢慢挪过去声音小的跟蚊子叫一般。
张虎威忍不住皱眉,他最看不惯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做派,直接问道:“就他被鞭子打伤了?让我瞧瞧,若只是皮肉伤,医馆里的大夫都没我们手里用的金疮药好使。”他说着撸起小李子的袖管,对方却疼地大叫,张虎威想扶他一下,小李子缓缓蹲下身,好一会才苍白着脸站起来咬唇道:“对不起,我,我太疼了。”
张虎威一时无语,他皱眉道:“每个人忍痛能力不同,怪不得你,等回去再看看罢。”他去前头牵马车了。
谢璟扶着小李子爬到车上,因是他扶着,小李子没再吭声,只上了车倚靠着搬上来的木箱缩在那,大约是想找一点安全感。
谢璟坐在对面,这回路上没有同他攀谈。
他自认力气不如张虎威,但也绝对不小。
张虎威刚才撸小李子袖子那两下,绝对不会伤到对方,而且他方才托了小李子手臂让他爬上车,也是在同一处用了力气,小李子一声没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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