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是千秋县人么,为何会去彭城看斗羊四百里路是要有的。”
雪浪心头一跳,熙攘的人群里她拿手去牵他的,仰头笑的恬静,“我的外祖母是彭城人”
那只拱进来的小手温软柔腻,安静地躺在他的手心,有那么一瞬,他竟然没有像往常一般抗拒,任她的手躺着。
珍宝坊的酱鸭头十分抢手,门前络绎不绝,她跳着去同那位伙计招呼,“来六只对切开,酱汁给我浇浓些。”
伙计喜笑颜开,拿荷叶同油纸一层层裹上,又向她推荐烤鸭,“咱们的烤鸭那叫一绝!共主娘娘身边的女官都说好,四舍五入,也就是共主娘娘也觉得好!”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雪浪掩口笑,揶揄道,“别往脸上贴金了!”她将酱鸭头的油纸包抱在胸前,兴高采烈,“芸娘的幼弟程艋近些日子在贡院读书,最是爱吃酱鸭头,我难得出来,也为他带上一袋。”
芸娘是谁?程艋又是谁?
宋忱沉默一时,侧身问她,“程艋是男子?”
雪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虽说我江南女子也可读书做官,可我方才已然说了,芸娘的幼弟”她将芸娘的幼弟这五个字说的重重,“都幼弟了还问男子,相公你是耳朵不好呀,还是哪里不好呀?”
奇怪,即便她说他耳朵不好哪里不好,他竟然莫名其妙有一些受用,宋忱心神一慌,放下了她的手,疾步往前走去。
雪浪咦了一声,追了上去,“相公别有呀,你上上下下哪里都好,还不成嘛!”
圣和府邸在那东箭道,要去哪里,一定要先走过秦淮河,信步而上文德桥,她在桥头站定,弯下身子揉了揉膝盖,仰头扁着嘴巴,“相公我好累,咱们在桥上站一时,瞧瞧风景好不好?”
宋忱自然说好。
十里秦淮河一路蜿蜒,河畔灯火点点,身侧游人如织,宋忱站立桥头,只觉金陵城岁月静好,心中愈发感慨那位江南共主属实有大才。
“相公打北地而来,那边都有什么好玩儿的?我听说极北的男子身高一丈,手大如蒲扇,一巴掌能将人打飞到天上去”她趴在石柱上,好奇一问。
宋忱心下好笑,耐下性子为她释疑,“北地之人同中原、江南的人没有任何不同,高矮胖瘦都有,有力气大的,也有不堪重负的。”
雪浪若有所思地点头,“我有一位朋友,他叫做段乘龙,身量比相公还要高,虽然高壮,可使起轻身功夫来,比云还要飘逸,他是江西人,原是在龙虎山学道可见人分高矮胖瘦,可功夫却不分。”
她说着,突然想起来似的一拍手,“过些日子我也叫他教我轻身功夫,这样相公再跑,我就轻而易举地追上去了。”
段乘龙,听这名字也一定是位男子,宋忱眉头不自觉地蹙成深谷,“姑娘有很多朋友。”
雪浪眼眉弯弯,一手抱着酱鸭头的油纸包,一手指了桥下那间售卖糖芋苗的肆铺,“说起来,段兄最爱吃糖芋苗,可惜不好带回去,哎呀难得出来一趟。”
她浸润江湖六年,其间结识了无数豪雄,现如今手下仍有十八悍将,从前未入主江南之前,常常同他们一同纵酒高歌,现如今做了这江南共主,竟是同兄弟们同醉的时候都少有了。
她正兀自感慨,那秦淮河中央却有一艘小舟,其上站了三个壮汉,其中有一人遥遥地向着岸上唤她,“阿陨姑娘,咱们到了!”
宋忱眼望着河中央,那小舟逼厌,却也有船篷,平地上摆放了层叠的不明物事,饶是宋忱这般见识广博之人,都有些分辨不清。
雪浪却招起手来,向着水中央比了一个知道了的手势,又侧过身向着宋忱绽开了大大的笑颜。
“相公你瞧,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宋忱望远,侧脸的弧线清俊美好。
礼物,也不知她要耍什么花招,他嗯了一声,淡淡道,“姑娘客气了。”
他态度清冷,雪浪也不以为意,一手托腮望着那河中央的小舟。
良久,忽有簌簌之声,那小舟上倏地有烟火一飞冲天,在青蓝天幕上绽开了绚烂的花,其后不断有烟火腾空,连绵不绝,鸦青色的天幕被烟花铺满,整个世界像被点亮,宛若白昼。
河岸桥边行人纷纷驻足,五六十年来,江南大地之上鞑虏践踏,民不聊生,普罗百姓何曾见过这般繁光缀天、褥彩分地的景象,烟火、花炮只存在于老人们年幼时的记忆里。
绚烂的光在宋忱的眼眸中耀动,他的心跳隆隆,像是有千军万马踩踏而过,有种兵荒马乱的不安定。
他在烟火里侧眼去看身旁的小小姑娘,她眼眉弯弯,有淡淡的红晕在面颊晕染,又是雀跃又是兴奋,有些孩子气的天真。
雪浪志得意满地瞧着烟火,感觉到身侧宋忱的眼光,她得意极了。
这样炽热的表白,一生只有一次,他快要爱上自己了吧?
那青年慢慢将视线落在她的面庞上,深蓝的一双眼望住了她,那眼神缱绻,像是望住了一个纷繁靡丽的绮梦。
“姑娘美意,宋某感念在心。”他的语音清润,顿了一顿。
“给云叩京买扳指,为程艋买酱鸭头,惦念着段乘龙的糖芋苗,”他唇畔带了一抹清浅的笑,慢慢地靠近雪浪,在她的耳侧轻问,“阿陨姑娘,你的东海龙潭里,打算养几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