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邑的初冬不同于金陵有着北方通透的寒冽之气,挥着铁锹的老妪在原地茫然,再落下时险些砸了自己的脚。
这里不是下邑么?那一位英俊懂事的将军怎么跑来了这里?还喊着什么宋家小哥儿可愿意同您家孙儿埋在一处了
钟谢氏理了一会儿头绪这才有点明白过来了:眼前这位将军莫不就是当年那一位宋家的小哥儿?
宋忱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接过钟谢氏手中的锄头,扶了她的手臂,面色略略有些赧然,令他平白多了几分的少年气。
“外祖母,孙儿正是宋忱今日才知悉您的身份实在惭愧,没能将您认出来。”
一阵寒冽的风吹过来,钟谢氏有些了然了。
怪道那一日去为将军送餐时瞧着将军有些面善未曾想竟是阿陨的未婚夫婿。
她反手握住了宋忱的手颤抖着看向他,那一双悲恸的眼睛盛满了泪水。
“姑爷,姥姥对不住你,阿陨她没了啊”她的身子愈发颤抖起来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泪水随着眼角的皱纹滑下滴在了宋忱的手上,姥姥下意识地手去擦拭他手上的泪水,却被宋忱止住了。
姥姥感受到了宋忱莫大的善意,心里一暖这才拉着他往雪浪的坟头轻轻一坐,抹着眼泪说着话,“阿陨打从十岁上就在县衙上打更,五年前黄水冲垮了金堤,她被拉去填堤坝,我就跟着她啊,眼睁睁地瞧着她被黄水卷走了这让我怎么活啊,姥姥怎么对得住她爹娘啊”
她声音有些嘶哑,说起来像是一件陈年旧事,可当年那些苦难谁也想不到阿陨卷走了,她沿着河道找了几天几夜,最后一头扎进了黄河里,可惜还是被救上来了,后来她就满黄淮的跑,去找阿陨,找啊找啊,这一找就找了五年
五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可落在姥姥身上,那便是重重的一座山,这么多的日日夜夜,她是怎么度过的啊?
宋忱沉默着,那一双星眸垂下,长而重的睫毛垂落着,像是两面忧伤的小扇。
“外祖母,阿陨还在。”他抬起眼睫,看向姥姥,“她有天大的造化,如今是江南两省三十一城的共主,便是她的爹娘,都比不得她的成就。”
眼前的老人愣住了,像是有巨大的喜悦砸中了她,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下意识地捏紧了宋忱的手。
“当真?乖孩儿可不能骗我”她松开宋忱的手,拢了拢鬓边的发丝,再去拍打膝上的尘土,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阿陨十九了,不知道有没有变模样从小就生的俊,去打更还要抹黑了脸才能蒙过去她那爹就生的俊,我养了她爹十多年,转回头勾了我的闺女去”
她的眼泪掉的愈发地多,情绪上来了也顾不得旁的了,坐在坟头上拍着大腿就哭天抢地起来。
“老天有眼啊,留了我乖孙儿一条命!可恨这五年多谁管她吃喝,谁管她凉暖姜戬个狗东西,拐了我闺女,丢下我乖孙儿,咋不死外头啊”
她说着一抹眼泪站起身,眼皮子抬起,便看见远远地,田梗地头站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一身黑袍子,像是聚众往南飞的老鸹头子,遮住了天日。
回忆有如金堤决口、黄水肆虐而来,姥姥恨的眼睛都冒了火,握紧了拳头,四下看了看,一把抄起了锄头,原地助了个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了姜戬,照着他脑袋拍了一铁锹。
姜戬满怀着反哺的感动,妄想得到一场轰轰烈烈的相认,毕竟父母双亡后,六岁的他是在钟谢氏家里头长起来的。
到底是肉体凡胎,脑袋上挨了一锄头,姜戬登时便昏了过去。
护卫们哪里想得到这样一个平凡无奇的老妪有这样的举动,愕然之后一拥而上,正待将这位气势如牛的老妪正法,便被禁军指挥使宋忱一炳长枪撂倒在地,纷纷起身后,不敢再动。
场面一度尴尬,宋忱接管了一切,左近正有看田人的茅草屋,便命人将陛下抬了进去,又上前查看了陛下的伤势,不过是肿起了一个大包,应该是无什么大碍,宋忱正待出门,便见陛下睁开了一只眼,嘘了一声。
“瞧老太太那架势,恨不得要吃了朕,朕先昏一会儿,你了解了解情势,待她消了气,再叫我出去。”
宋忱沉重地点了点头,只觉得自己也是凶多吉少。
往那屋外一瞧,便看见姥姥坐在阿陨的坟头正抹眼泪,见宋忱出来,姥姥淬了一口,“死了没?”
宋忱摇摇头,眼尾垂着,有几分无辜的意味,“尚有呼吸。”
姥姥心里舒了一口气,脸却仍旧板着,“不管他死活,你带姥姥去找阿陨姥姥想她想的要死啊”
宋忱嗯了一声,将语气放软了一些,“这几日怕阿陨要出征,孙儿先将您送过去安置”
姥姥连连点头,握着宋忱的手又问起来,“你怎的不同姥姥一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