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回六扇门报到,六扇门里几个管事儿的捕头都出了外勤。诸葛纯钧没活干,便主动去堆着各种江湖消息的库房打扫卫生。 这些卷宗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翻一翻,防止压在下面的长霉。诸葛纯钧喜欢收拾这些卷宗:通常都不会有人来这土哄哄的地方打扰她,她可以顺手翻翻自己感兴趣的事。 今天她要找的,是二十年前破天案的所有资料。 奇的是破天案这么大的事情,在六扇门的记录里只有寥寥几行,记录了四起案件发生的时间、地点、受害人名字。越过蓝倩倩、宛碧晴和徐璐这三个鼎鼎有名的武林美女,她看到了另一个连全名都没有记录的人:容才人。 大多数人提起当年的破天案,只知道死了个宫里的才人。破天之所以厉害,是因为他可以突破禁卫羽林,直取深宫。然而后宫三千佳丽,这个破天为何没选择马才人、吴才人,偏偏就选了容才人?如果这个容才人艳绝后宫,那她绝不应该仅仅是个才人。当年的武林第一美女诸葛追羽现在可是贵妃。可如果她相貌平平,一向口味十分刁钻的破天为什么会选她呢? 可惜六扇门对这件事的记载太过潦草,诸葛纯钧翻来覆去也没能看出来个所以然,只能退而求其次,从“容”这个姓氏下手。但天下之大,姓容的人那么多,她有一种狗咬刺猬的深深的无力感。最后她破罐破摔,决定先查查容君行的来历。没准和容才人八百年前是一家呢? 诸葛纯钧搬出几大摞卷宗,里面是近二十五年来所有的跟医术沾边的江湖门派的详细记录。她按照时间顺序由近及远一页页细读,读了小二十年,姓容的名医倒是有那么几个,可是年龄跟容君行都对不上。勉强能对上容君行父辈年龄的,一个是药王山上的药仙,是个女的;一个是还阳谷谷主,是个阉人。 一大摞卷宗眼看就剩了三本,都是近二十年再也没在江湖上出现过的门派。诸葛纯钧看时间不早,便捡了本最薄的读。卷宗里的门派叫“文昌宫”。 文昌宫是一个业务颇为广泛的门派,内部又分为大司命和少司命两个分支。大司命座下是一群神医,主生死、寿数,据说医术了得,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少司命座下是一群半仙,主祸福,明着是给人算命,实际上是交易情报和人命。通常如果有人来找大司命看病,大司命不收诊金,却要收与病人的命等值的一条命,或者一个秘密。大司命和少司命合作,便形成了一个治病救人、收钱杀人、情报交易的三位一体门派。文昌宫真真做到手不沾血就成为江湖中最高效的杀手组织。 诸葛纯钧觉得这个运营模式非常新颖。按说只要大司命的医术够高明,文昌宫应该业绩喜人、财源滚滚。事实也确实如此——直到这本记录的最后一页,文昌宫的动作都非常频繁。然后在二十年前的某一天,一切都戛然而止。倒不是文昌宫一瞬间就彻底消失,而是这本记录后半部分被人撕走了。诸葛纯钧不死心地翻回去看最后一任大司命和少司命的名字:大司命叫木青,少司命叫凌仙,都跟容没有任何关系。 她有点丧气地从剩下的两本里挑了一个,才刚翻开,诸葛定光突然推门而入:“看什么呢这么入迷?该回家吃饭了。” 诸葛纯钧这才意识到已经是黄昏了。她忙合上书起身,随口扯了个谎:“此去长安,听雪阁阁主看出我身上的内伤,说这钉子或许有救。我便想着回来翻翻这些行医的江湖门派。毕竟‘封神’本身就是江湖门派的家法,也许解法也在民间。” 诸葛定光随手翻了翻那一大摞卷宗:“你可看出什么了?” 诸葛纯钧讷讷地摇头:“没有。不过有一本书少了一小半,不知道是不是遭了老鼠。”边说边指了指文昌宫那本。 诸葛定光看到那名字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这文昌宫二十多年绝迹江湖,记录也无人翻阅,可能真被啃了。明天我叫人给库房里放点强力老鼠药,然后把门窗都封死,不出十天一定就没老鼠了。” 诸葛纯钧点点头,呆头鹅一样跟在诸葛定光身后,心里却想:“这本书后面的痕迹分明就是手撕,大哥却顺着我扯瞎话,可见这书少了一半他是知道的。那这文昌宫,倒还真的值得仔细探究了。” 是夜夜深,一道黑影从诸葛纯钧房中溜出,猫一样窜上房顶。几个起落,便翻出诸葛府院墙,真真片叶不惊。叶虽然没被惊到,但是一棵树后缓缓走出一个人影。人影目送着诸葛纯钧走得远了,才默默向邱静房间去了。 街上空空荡荡,深秋的夜风让诸葛纯钧打了个激灵。她一边运起七八成轻功向六扇门的方向疾奔,一边暗想: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今晚这天气太适合犯罪。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就跑到六扇门。六扇门大门紧闭,但这怎么难得倒诸葛纯钧?她对着六扇门外墙助跑几步,使了一招三步登云。三脚分别踩在自己的腰胯、头顶、托举高度,轻松站在了墙头。 六扇门院子里黑着灯,似乎空无一人。但诸葛纯钧知道这有个值夜的老头,深浅难测。好在诸葛纯钧对六扇门的储藏室太过熟悉,早就计划好了落脚的地方。她运起十成天山轻功“雪落无声”,从墙头像一片雪花一样轻飘飘地落在了储藏室门口,用钥匙开了门锁,无声无息地钻了进去。 那一大摞卷宗还像傍晚时那样杂乱地堆在地上。诸葛纯钧掏出一颗夜明珠,借着微弱的亮光翻出“文昌宫”的最后一页。卷宗上记录的文昌宫大司命接诊最后一个病人的时间是丁丑年八月十四。诸葛纯钧觉得这个日期莫名地眼熟,忙拿起最初破天案的卷宗,猛地发现容才人失踪的日期是丁丑年八月十五。也就是说,从容才人失踪的那天开始,关于文昌宫的记录就都被人撕走了。 诸葛纯钧心事重重地合上两本册子,绕过一排排书架向门口走去,猛然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骨瘦如柴的黑影。 黑影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不无力:“何方宵小敢夜闯六扇门?” 诸葛纯钧连退三步,背对一排书架才开了口:“在下六扇门捕快诸葛纯钧,因查案需要来调阅卷宗,并非有意惊扰前辈。” 黑影冷哼一声:“翻墙进来调阅卷宗?” 诸葛纯钧忙把白天跟诸葛定光扯过的淡又拿出来扯了一遍,还加上:“只怕家兄知道我为这三颗钉子如此求医心切,徒增担忧,所以半夜暗中来查阅。还请前辈高抬贵手,不要将此事告知家兄。” 黑影暴喝一声:“你敢戏耍我!”边说边一掌推向诸葛纯钧。 诸葛纯钧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触了这位守夜人的霉头,一边狼狈矮身躲开这毫无征兆的一掌,一边辩解:“晚辈说话句句属实,要不脱了上衣给您看看?” 黑影一击不中,更加恼怒:“老朽眼拙,可没在你的雪落无声里找出半丝被‘封神’封住经脉的影子。” 身后书架“轰”地一声倒在地上,诸葛纯钧就地打了个滚,避开那排山倒海一般的第二掌。脸颊与掌风堪堪擦过,一阵火辣辣的疼。 黑影的第三掌如鬼魅一般又至,已经躺在地上的诸葛纯钧避无可避地与他对了一掌。 双掌甫一相触,诸葛纯钧就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从胳膊上传来,不得不运起十成内力抵抗。不过瞬间,她就觉得胸闷难耐,胸口的三颗钉子像生出刀片来一样,搅得经脉生疼。 黑影“咦?”了一声:“还真是老丁家的宝贝。”说话间已经撤了掌力。 诸葛纯钧半坐在地上,咳出两口血沫:“这样你总该信我了吧?” 黑影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开去,似乎在自言自语:“今晚的不速之客还真不少。” 诸葛纯钧也听到了杂乱的跑步声,紧接着是开门声。黑影道:“你先在这别动,我出去看看。”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诸葛纯钧又不傻,见黑影消失,忙强忍着新旧内伤,从窗户窜上墙头,蹲伏在一团树影之中。 六扇门墙外站着一排侍卫。诸葛纯钧在黑暗中凝神细看他们的服饰,可不正是诸葛府的家丁?看他们这种掘地三尺满世界找人的作风,诸葛纯钧知道自己深夜出府大概是被发现了,但估量不好回去是福是祸:若是诸葛家人信了她那关于钉子的鬼话还好,顶多挨一顿责罚;但若是被他们发现自己在暗中调查破天,而且恐怕还越来越接近真相……诸葛纯钧吃不准在破天案里诸葛家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决定先在外面躲两天,观望观望再说能不能回家。 一念及此,她便从墙头跃到一棵大树上,打算从诸葛府的侍卫们头顶脱身。不料月黑风高,她竟没看到黑乎乎的树影里蹲着一只一动不动的猫头鹰。诸葛纯钧一脚差点把那猫头鹰的脑袋踩进脖子里,这扁毛畜生自然也不跟她客气,发出笑声一样的怪叫,展翅消失在夜色里。 这一声怪叫给诸葛纯钧吸引来了周围所有侍卫的目光。她再不迟疑,忍着胸口剧痛强行运功,借着夜风之力从梢头跃到对面房顶上,如凭虚御风一般从那边房顶上滑下去,消失了。 诸葛纯钧这两手轻功看着帅气,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翻了几个墙头,落进一个荒草萋萋的小院,诸葛纯钧再没力气继续跑。看院子里杂乱荒芜,似久无人住,她便躲在墙角杂草堆里开始调息吐纳。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院大门被打开,三个人七手八脚地抬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诸葛纯钧顿时石化:今夜还真是杀人越货时,这夜半杀人藏尸就要真真实实地在自己眼前发生了? 三个站着的人中的一个用钥匙打开正房的门,点了灯,小声命令另两个人:“抬床上。” 诸葛纯钧轻轻松了口气:让抬床上说明这人还是活的。 待正房点起灯,三人安顿好了这昏迷不醒的人,两个负责抬人的黑衣喽啰便安静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一个活人和一个不省人事的人,诸葛纯钧却隐隐听到房中有夹杂着咳嗽的说话声。 “我已经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咳……你又何必救醒我?” “这可不是我自作主张,是你那几个心腹跪着求我的。” “咳咳,那几个崽子……咳咳……说了什么没有?” “你别激动。要是他们真知道什么,你这毒我就已经全给你解了。” “其实那人是谁,你自己心里有数,何必非得逼我说出来?咳咳……你们文昌宫有你们文昌宫的章法,我们贪狼也有我们贪狼的规矩。我绝不能为了自己的命,坏了贪狼的名声。” 诸葛纯钧脑子里一团浆糊:贪狼是个二十多年前异军突起的杀手组织,最著名的规矩是绝不出卖雇主。贪狼就是一把刀,被这把刀缠上就是不死不休。而且没人能从一把刀口中知道它的主人是谁。听这话音是贪狼和文昌宫之间还有什么交易? “那咱们换个玩法。我大司命救人,还可以一命换一命。你去杀了当年要杀那个孩子的人,我保你后半辈子没病没灾。” “咳咳,那个人的命可比我的值钱太多,就算贪狼倾巢出动,也未必就伤得了她一根汗毛。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那你也只好继续睡着了。我算着这毒不解,你这口气大概拖不过月底。” “呵呵呵,咳咳,死生有命,借大司命吉言。” 屋里熄了灯,走出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瘦高男人:“墙角下的朋友,听墙角有趣吗?”少了那一道墙的阻隔和故意压低声音,诸葛纯钧觉得这个声音十分耳熟。 暗暗叫了声苦,她干咳了两声:“在下不是故意偷听,实在是有伤在身,不便行动。” 瘦高男人顿了顿,声音稍显疲惫:“到东厢坐,我给你看看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