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袁娘子果然带了人上门送礼,那时蓁娘仍在花园里忙碌,她比昨天有经验多了,给阿姐说了一些建议,阿姐直夸她认真。 听佩儿来唤她去见客,蓁娘还有些懵,她都忘了袁娘子说的话了,到了小客厅里,袁娘子正在跟芸娘拉扯孩子经。 见蓁娘来了,忙起身走近要看她的胳膊,蓁娘忙推辞:“不过是一道小伤口,娘子不必这么客气。” 袁娘子皱眉对芸娘道:“娘子不知道,昨晚回了家,我们家郡君也知道了这件事,郡君把我也责备了一顿,还担心令妹的手留了疤,所以一大早,我就提着小小礼品并上好的药膏上门赔罪了...” 这也太郑重了,不过一个伤口,怎么这些人比她还急呢! 自己小时候顽皮老是受伤,阿娘给她洗洗就行了,不照样还是好了吗! 蓁娘觉着这有点小题大做了,经过昨日一事,她对袁娘子的印象不是很好... 芸娘也推辞:“娘子请的杏林已经开了方子,今早我也问过妹妹,她说只要不动作太大就不疼,她年纪小伤口好得快,所以娘子也不必忧心...” 两人就此事一番推让,蓁娘无聊的呆在一边,像个局外人一般,看着她们嘴皮子一动一动扯来扯去,思绪早就飘远了,她想着要不要在煮茶的配料里加个炒米,或者加点枸杞也行... 最终芸娘还是收下了礼品,袁娘子今日的态度格外好,话里话外都是抱歉,芸娘不得不跟她推让了一番才告一段落。 话到最后,袁娘子笑眯眯表示袁郡君也想见见蓁娘,想就带她去郑家一趟。 蓁娘听到这里回过神来,看了袁娘子一眼,怕怕的缩起来。 昨天去祝寿已经让她如过悬崖一般胆颤,她可是怕了那些目光如炬的贵妇人们,那种挑剔又带着些轻视的目光很让人不舒服。 芸娘有些惊讶,袁郡君是袁娘子的祖婆婆,她的娘家祖父乃是跟着高祖一起打天下的常乙侯,后来还做过丞相,薨殁后陪葬在高祖恭陵。 袁郡君的夫家就是大名鼎鼎的‘上马击狂胡,下马草行书’,凌烟阁二十六功臣之一的虞国公嫡支后代。 世袭三代,如今袁郡君的丈夫爵位是县伯,宫城里的周太妃正是袁县伯的表姨母,不过他的年纪却比周太妃还要大一些。 这位郡君极少出门应酬,芸娘在这之前也只是听说过她,并不知道郡君的性子,只听婆婆说起过她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早些年爱书墨诗词,因此对人情交往并不热衷,在世家夫人中也算是个另类。 就连这次来郑家做客,也是因为郡君跟郑太夫人从小就认识... 芸娘既担心蓁娘在人前露了怯,也担心郡君要见蓁娘,实际上本意没有那么简单——郡君那样的身份怎么会无缘无故要见蓁娘! 芸娘心里充满疑惑,可不去是不行的,也许郡君只是因为疼爱曾孙子,想感谢妹妹帮了忙呢! 她见袁娘子一直面带笑意,只能压下不安这么安慰自己。 芸娘借口带蓁娘去换衣服,把其中的关系拉扯说给蓁娘,嘱咐她道:“跟你昨天一样就行了,袁郡君是个冷性子,你不要说多余的话,问什么答什么就是了,不要害怕也不要轻浮过头了,哎呀...总之一句话,见机行事...” 蓁娘汗,阿姐说的跟没说有什么区别,难道那位郡君就那么恐怖? 再说了,自己能忍着腿不抖就不错了,还要会看脸色? 收拾妥当了袁娘子拉着蓁娘去了郑府,路过昨天那个客厅,里面娇声笑语不断,二人绕过客厅来到一间小巧的书房。 里面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蓁娘的咽了咽口水,不安的捏捏手指,低头跟在袁娘子身后,她悄悄抬眼快速打量一眼,屋里榻上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妇人歪着身子倚在凭几上。 这应该就是袁郡君了,她手里拿了一卷书,身边立着两个略微年轻些的妇人,看穿着神态应该是她的侍女。 “郡君,儿回来了!”袁夫人福了福身子,娇声道。 听见袁娘子的声音,袁郡君目光转了过来,她没有说话,蓁娘只觉得周身被那锐利的眼神一刺,后背涌起一股冷意,理理喉咙,她上前磕头请安:“拜见郡君,郡君万福...” 蓁娘跪在地上腿有点抖,袁郡君没发话她也不敢起身,眼睛看着榻上垂下的裙边,是宝蓝色的一个个团纹,应该是字,可惜这个字她不认得。 蓁娘随即暗斥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可脑袋里还是控制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幸好这时袁郡君发话了,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快起来,到我身边来...” 蓁娘楞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站起来,低头走到郡君身边,郡君在榻上比她矮,这样与长辈说话是很不礼貌的,于是她便跪在塌下,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老妇人。 这一看蓁娘十分惊艳,即使是岁月的痕迹也掩盖不住她年轻时艳丽的姿容,这样的气质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学来的。 即使是比郡君还年轻的徐老夫人,她给蓁娘的印象都只是和气有礼。 袁娘子在袁郡君的示意下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蓁娘心里有些忐忑,要跟她说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管他呢!先打起精神来再说... 然而只是过了一刻钟,蓁娘就轻轻松松的出了门,跟进门时的战战兢兢不同,她这会儿倒是把心放了下来。 郡君并没有说其他的什么,只问了一下蓁娘的胳膊和她的家里情况就完了。 见到了芸娘,她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芸娘觉得奇怪:“郡君这么好说话吗?” 蓁娘满不在乎的道:“就是郡君性子再怎么古怪,也不至于对我怎么样吧!” “何况,我觉得郡君人很好啊!她看起来真高贵,而且她年轻时肯定很美丽,张财主的老娘连她的脚后跟都比不上!” 张财主的老娘张老妇,乃是永达坊的一景。 张老妇一双手恨不得多长几只,好方便戴上金晃晃的手圈,睡觉都舍不得取下,结果每日大鱼大肉发福了,手圈卡在肉里了,手腕都差点烂掉! 最后还是把金手圈绞断了,一双手才保住的,把张老妇心疼的直骂娘! 袁郡君就不一样,这通身的气派简直让人膜拜,蓁娘猜想,阿姐读过书,会不会年老了也是这样... 一抬头,却见芸娘在皱眉思索,蓁娘忙道:“阿姐不要想啦,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呢,我扶你去屋里坐一下,别皱眉啦,小心肚子里的外甥跟你一样生下来就皱着眉头...” 芸娘被逗得一笑,“就会浑说,不过你说得对,我想也不会有什么事...” 纵然嘴里这么说,芸娘心里还是有些不安,更让她不安的却是蕙娘。 昨晚吴娘跟她说,小侍女阿果在郑家的花园里看见蕙娘跟一个穿着气派的小郎君在说话。 吴娘原想着就当没看见好了,不曾想后来三个孩子在徐家不见了,才想起芸娘安排蕙娘照顾孩子们,怎的蕙娘就去了郑家的花园里了,心里一番计较后,吴娘决定还是跟芸娘说一下。 芸娘听了吴娘的话心里一沉,家里姊妹是什么性子她一清二楚,蕙娘是老来女,四伯母很是娇惯,她又长得好看,性子便有些强势,凡事爱出头,做好了便有些得意,做的不好撒娇卖乖也就过去了。 又想起蕙娘那天有些不好意思的跟自己提起四伯母的话,想让自己帮忙给蕙娘看个合适的人家。 说实话,芸娘很是为难,听这意思,四伯母是想要给蕙娘找个徐家这样的人家,可她嫁进徐家也才七年,认识的人是不少,可适合蕙娘的那那么容易找到! 蕙娘是自己的妹妹,她也希望妹妹过的好,可身份地位摆在那儿,愿意娶蕙娘的人家,自己都看不上,有符合条件的人家,也不会娶蕙娘,蕙娘是长得漂亮,可这个门第... 芸娘真心为蕙娘考虑的结果就是:最好还是找个门当户对的婆家,这样不禁对蕙娘好,对四伯母也好,高门儿媳岂是那么好当的... 回到这件事情上来,这些日子相处看来,芸娘发现蕙娘确实爱计较,连在徐家的侍女婆子也能分三六九等交往,不过她的本性并不坏,只是爱耍些小聪明。 跟蕙娘比起来,蓁娘则是个一眼就看穿的人,整天傻乐,单纯可爱。 蓁娘在家里是中间的孩子,兄姊受父母看重,弟妹年幼父母也看重,就她不上不下的,所以性子大方,什么东西都是等别人拿了自己才伸手。 不过缺点是性子直,什么东西都摆在脸上,见不得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做派,一时嘴上不饶人,实则心里早就后悔了。 就芸娘自己而言,都是她的妹妹,自己希望她们都嫁得好过得好,可踏踏实实的日子过着也不错,怕就怕眼高于顶的人,这种人要是跌跟头,会比别人摔得更惨... 芸娘不着痕迹的问起蕙娘,蓁娘并没发觉芸娘的意图,实话实说道:“十五姐每天跟大朗二郎一起玩,大郎还想跟我们一起睡呢!” “她在家里像个小孩子似的,没想到轮到她照顾孩子,居然做的还不错,大郎吃干果子都第一个给她吃,我都有点吃醋了...”蓁娘嘟哝道。 芸娘笑笑,“可初娘就粘着你多一些,这就是人跟人之间的缘法。。。” 听见蕙娘并无异样,芸娘决定今天看看情况再说... 第二日晚间,蕙娘迈着轻快的步伐进了屋,见蓁娘在洗脚,转身跟小圆笑道:“给我也打盆热水,今天脚疼死了,泡一泡我再睡!” 小圆‘唉’了一声去厨房端水。 蕙娘泡了脚洗了脸散了头发爬上榻,才发现今晚蓁娘有些安静,她笑嘻嘻的捅捅蓁娘的肩膀:“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累着了,今天我看那个蕊娘一直跟你在一起,什么时候你也交上朋友了!” 蓁娘闭着眼,轻道:“我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不过是萍水相逢,她这个人又没什么架子,大家说说话罢了,若是没有姐夫家的这层关系,我就是做了她家的下人,她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蕙娘听了这话觉得刺耳,她有些不高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咱们还不配跟她说话吗?” 蓁娘睁开眼坐起身,看着蕙娘的眼睛道:“说话当然可以,说话又少不了几根头发,不过要是我真心的拿她做了朋友,那就是我不自量力,与人徒增笑料罢了!” 蕙娘也冷了脸,道:“你到底想说什么,别指桑骂槐了!” 蓁娘木着脸,“今天下午我都看见了,郑家的花园里,你跟那个郎君...” 蕙娘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她掩饰道:“不过是他跟我问问他弟弟去哪儿了,你也知道,我一直带着一群孩子玩,他弟弟跟大郎跑到一起去了...” 蓁娘打断她的话,“阿姐,究竟说的什么话我不清楚,但我知道,十姐也知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但我要告诉你,这年头,女人可以和离,寡妇可以再嫁,但是飞上枝头作凤凰的是少数,就是有也不会是你我!” 蕙娘见她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倒是清楚的很,那是你认了,我可不认!” “对,我是小门小户的娘子,我阿耶在东家库房里抱着算盘算账,我阿娘只会围着锅碗瓢盆转,我家三天才吃一回肉,所以我就不配嫁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