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彩有点困倦地转头朝公交车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眼余光正好瞧见了K那高兀的身影,不过她神思涣散的,也没多太在意。 当K用眼角余光朝程彩那边扫去时,刚好一辆白色的轿车从他身旁驶过,在一群小女生的注视下,停在了程彩面前。 小女生一个个看戏似的盯着那辆车。 车窗玻璃缓缓降下,隔着个副驾驶座位,上一秒还在纳闷的程彩看到了李修那冰冷的侧脸。 程彩微弯着身子,颇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K认得那辆车,也知道车里坐着谁,面色不自觉地黑了几分。 李修用眼角瞟了她一眼:“等你到法医所我们再去,预约时间都过了。” 程彩平静而坦然地眨了下眼睛,打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看着白色轿车急疾而去,K拿起手机又拨通了夏凛的电话。 屋里,夏凛困倦万分地摸过床头上的手机,哑着嗓子问:“老大……又怎么了……” K:“我要在一周内搬过去。” 夏凛似乎没听懂,出于本能地应了个:“嗯。” 嗯字音犹在耳,夏凛脑子里那根神经又搭上了,眼皮子噌的睁大:“什么?老大,你以为你那个家是平常人家啊,还是你以为我有一个特工搬家队?” K很淡定地说:“你可以的。有需要我配合的可以和我说。” 说完,也没等夏凛再有所抗争,他已经将电话给挂断了。 夏凛盯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满脸愁苦地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已然没了少年应有的清爽之气。 都说生活不如意之人,特别显老。 程彩看着一米宽的桌对面那张饱经沧桑被岁月无情刻画过的脸,男子的发型类似于蘑菇头和短发之间的杂交体,发黑干枯的面颊上一双眼睛不安且小心地四下转着,眼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懵懂怯意。 程彩又低头看了看手里被鉴定人的身份资料,年龄那一栏……明明写着29岁。 就眼前这人呈现出来的年龄当她爸都没有问题,居然是……同龄的…… 李修带着面具式的微笑道:“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程彩横过目光看向李修那商品化到让她觉得瘆心的笑容,李修这演技,奥斯卡颁给他都是屈才了。 男子依然带着几分戒备看着桌对面的那对身着制服的男女,漂亮的女人正拿着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而那面容帅气的男人则笑得暖如阳光,和平时在这里看到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李修:“任伟,我们今天就是来和你聊聊天的,你别那么紧张。” 任伟眨了眨眼睛,十分犹豫地开口道:“……爸爸妈妈呢……我要见爸爸妈妈。” 程彩看了任伟的眼睛两秒后,在本子角落里写道:被鉴定人口述显示,对其父已经身亡的事实并无认知。 李修语气缓和地问:“为什么呢?” 任伟略显紧张道:“总有人盯着我,我……我……也没做什么,他们总吓我。” 李修:“我有点好奇,你都做什么了?” 任伟一愣,表情诡异的沉默,好像在思考能不能说。 程彩仍旧面无表情地尽量装透明,李修则是笑得十分耐心。 任伟一本正经且神秘兮兮地说:“不能告诉你们……” 李修微笑应了声:“哦?” 程彩插话道:“任伟,你不说,我们就不帮忙找你爸爸妈妈来哦。” 此话一出,李修转而看了她一眼,那一眼透着几分无语。 任伟果然眼睛一亮,急忙答道:“我没做什么,我……我就是想练习一下赐福。” 程彩面色不解地一顿,旁边的李修顺水推舟地问道:“什么赐福?” “就是……赐福呀。”任伟似乎完全不知道如何描述,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只能这样表述,甚至黝黑的脸上闪过一点困窘,好像答不上老师问题的小孩子。 李修对程彩示意了一个眼神,程彩翻开夹子拿出了那几张地窖里的照片,平摊摆在了桌上,放在正中间的就是那张死猫的照片。 程彩盯着正在好奇地看照片的任伟问道:“这几张照片里的东西,你有印象吗?” 任伟的目光在几张照片上打了几个来回,道:“不……不知道。” 程彩伸手点了点其中一张照片,“你再好好想一下?特别是这只猫,你有印象吗?” 任伟又想了想:“嗯……它怎么躺着呢?是睡着了吗?” 程彩唰唰地又在笔记本上写了一大段。 “阿姨……我要见爸爸妈妈。”任伟突然开口,目光直直地盯着程彩。 李修用“你看吧”的眼神看向旁边的程彩,程彩除了在听到“阿姨”那两个字时笔微有停顿外,全程保持着专业的冷静。 程彩也没抬头,一直等一大段写完了才抬头说道:“现在还不行,小朋友。你还要配合阿姨叔叔完成一些问答游戏才行。” 李修微笑地接话道:“任伟,你回忆一下你来这里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任伟沉默了几秒,目光同李修对视着,“没有啊。” 程彩静静地看着任伟,脑海里浮现出案件资料里的描述,在警察赶到杀人现场时,眼前这个人正拿着凶器坐在已经死去的老人旁边,地上大片的鲜血,而眼前这个人却一点天性的畏惧也没有,表情木然地在用手在地上画着不知道什么图案。 这人……是无法回忆起案发经过了? 晤谈进行到后期,任伟总是三句不离要求见父母,其他什么有逻辑性的回答都没有,对于李修一些暗示性的提问也能直面回答,就是答案没逻辑一点。为了避免他最后会哭闹撒泼,晤谈进行得差不多就暂时先结束了。 拘留所的方狱警陪同程彩和李修离开时,程彩问道:“任伟拘留期间有什么特别的行为吗?怎么听他说,好像你们总是吓他?” 方狱警背一绷直,满脸刚正不阿地看向程彩道:“我们可没有吓他,肯定是他做了什么违规的事情,所以我们出言警告。” 程彩微皱眉,差点被那掷地有声的话语吓到。 李修:“是什么违规的事情?” 方狱警稍稍回忆了一下说:“好像总是和其他犯人闹些小矛盾,几次差点被其他犯人打了。” 程彩:“他智力和常人不同,你们总不会把他和其他正常的犯人关一起吧?” 方狱警很不待见地看向程彩:“你以为这里是宾馆吗?还给他单间?” 程彩也不计较方狱警的态度,很客观地说:“我建议你们最好申请给他单间,在鉴定结果没出来之前,将疑似精神障碍的嫌疑人和其他人关一起,你们心也挺大的。” 方狱警一双眼睛瞪得跟石狮子似的:“我们24小时都有人值班巡逻,还能出什么事情。” 程彩不说话了,觉得没必要为了这件事和男狱警争个谁是谁非的。 李修一笑,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将话题转开了:“这边还有件事需要麻烦一下方狱警,能否帮忙留意一下这位嫌犯日常是因为什么和其他犯人起争执的?” 方狱警答应得很干脆:“这个没问题。”末了还不忘记嫌恶地扫了眼摆着张冰山美人脸的程彩。 出了拘留所,程彩问道:“前期的智商检测结果和这次晤谈的结论差不多,任伟是智商迟滞。不过他完全想不起案发经过这点上,是应激性障碍还是精神分裂症?” 李修没搭理她,一张脸平静得高深莫测。 两人走到了那辆白色丰田旁边,李修按了一下口袋里的车钥匙,车灯闪了一下。 程彩绕到副驾驶座正准备拉开车门时,李修突然隔着车顶看向她说道:“程医生,作为鉴定人最好不要为了从被鉴定人口中得到关于案件的叙述,而采取利益诱导性的话语,特别是承诺一类的,如果造成了不良后果,会很麻烦。” 程彩一脸无所谓地瞅着对面的李修,语气不咸不淡地说:“能从他口中得到想知道的结果不就好了,适当的诱导可以事半功倍。再说,这个方法不是挺有效的吗?起码发现了他有异常行为。” 李修静静地看着程彩,目光中透着几分意味不明的冷漠,继而弯身坐进了车里。 程彩被这一眼看得有点不是滋味,但旋即决定无视李修的这一眼,装作没事地也坐进了车里。 车子朝市区的方向驶去,程彩坐在副驾驶座上翻看着那些资料,翻到杀人现场的照片,她无意识地问道:“你说,难道真的是失手杀人吗?” 程彩本以为李修是不会回答的,耳边却意外出现了李修那一贯冷漠的声音:“我们所追求的并非是案件真相,那是警方的事情,我们只需要准确地诊断出被鉴定人是否存在精神异常,是何种异常,分析被鉴定人的心理过程,提交正确的鉴定报告就行了。” 程彩目光淡静地从眼角瞟向隔壁的人。 空气静默了半晌,李修转目同她对视了一眼,收回视线再次看向前方时,持着平静而毫无感情的语调说:“你要拿出一份经得起现实考验的鉴定报告可不比办案轻松,别拿着自己的专业知识做其他专业的事情,你有这个精力去查案件的真相,不如多花点精力在被鉴定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