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宁洗了个极为彻底的澡,这个彻底主要体现在头发上。 她不仅抹了护发素,还上了发膜,停留了几分钟冲掉以后,用手做梳子梳通了毛躁打结的头发,然后用吹风吹干,在发尾涂了精油,发际线和中分的地方喷了生发剂。 防秃大业从小做起。 忙完这一通,苏宁总算变回“精致女孩”了,她一面敷面膜,一面瞧着家里地上摊着的几只购物袋还没收拾 ,就打算回去好好整理一下 ,顺便做个大扫除。 也半个月没有彻底清理过了。 地上桌上都挺干净的,没有垃圾,阳台的窗户常年关着,外面的尘土飘不进来,空气也无法对流,外面的阳光好像与她无关,亮堂的屋子却有活死人墓的气质。 诡异。 苏宁几步走过去把阳台的窗户全部打开,连带着卧室的窗也开到最大,温暖湿润的气息便洋洋洒洒地冲了进来,与她撞个满怀,惬意自由。 接着,她把上午买的东西全部归位,吃的喝的生活用品放进储物室,该冷藏的放进冰箱,用过的垃圾袋扎起来收进厨房抽屉里,视野可见范围内,恢复了她出门时的整洁。 然后大扫除才真正开始。 苏宁有洁癖,很少人知道。 当年她从学校里搬出来,大家都以为她时嫌弃宿舍条件太差,其实不是。 不是差,是脏。 破败斑驳的墙体,浮起的白色墙皮半掉不掉;粗糙的深黑色水泥地,永远都扫不干净,所有的缝隙里都隐藏着数以亿计的灰尘与细菌,将“藏污纳垢”一词推上巅峰;随处乱丢的衣服,歪歪扭扭的衣架,洗不干净的污渍,水池被泛黄的自来水冲刷的再也恢复不了原始的颜色······ 这一切,都在刷新着她的忍耐极限。 住了俩月,一大半时间脸都在过敏。 其实不只是脸,那只是身体想让她知道的。全身的细胞都在嘶吼,离开那里!那里脏!快走!快! 即使现在回忆起那段日子,苏宁还是很佩服自己的忍耐力,竟然能在一个垃圾场里存活这么久,还表现得若无其事,实在是······ 后来她就搬出来了,走的时候把所有衣服全部丢进了食堂门口那个捐赠箱里。 衣服已经被脏东西感染了,洗不干净了,要全部买新的,重新开始。 这个重新开始的理念,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的脑子里扎了根,就再也甩不掉。 每次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或者不喜欢的东西,做错的作业本,画花了的妆,心里都会冒出这个词:重新来。 好像重来一次就能一切完美。 苏宁瘫在椅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想到今天租出去的那个房子,隐隐不妙。 哎,还得把绿植运回去! 不过那是她经受的第一个成品,多多少少有些感情在里面。 其实也没过去多久,高中?是高中吧。 那时候她既不会CAD又不懂空间构图,图书馆里借了几本家居设计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叫嚣着要设计出最有创意、最有特点、最人性化的家。加上当时有靠山在,她更加有恃无恐,强行画了张不知道什么玩意给了装修队,让他们照着图纸硬装。 他们拿到纸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呢?记不得了。 装修队长小姚叔叔是苏爸爸的朋友,和他们一家认识好多年了。接过图纸的时候心情还是很复杂的,但他生怕伤了苏宁的创作热情,对于这些古怪的奇思妙想没说什么,只在背地里悄悄地找了几次苏爸爸,重新推敲丰富了细节,最后好歹是照着样子装修好了。 苏宁给这个设计起了一个很中二的名字————我有植物园。 其实就是几盆绿植。 现在看来又傻又天真的“创意”,她足足跟别人炫耀了一个月。后来,烦不胜烦的苏爸爸找认识的朋友在电视台里给她弄了个奖,叫什么童心设计奖,她才勉强消停下来。 但是创作热情更加高涨了。 苏妈妈是不支持她搞这些没用玩意儿的。耽误学习不说,小孩子家家看几本书画出来的东西,能有多大价值?市面上多少室内设计师,都是正经大学生,不少还留过洋,喝过外国墨水,嘴里嚷嚷着美式、欧式、北欧极简,一副才华横溢的样子,还不是跟个销售员一样到处拉生意? 干这行,除非你才华多得冒油,没出路。 他们家也不指望女儿做这个赚钱。 女孩子嘛,还是学习重要。将来高学历再找一份体面高薪的工作,不比什么都强? 苏宁偏不。她吃了雄心豹子胆,公然和苏母宣战,把数学试卷偷偷换成了室内结构图,不让用电脑就手绘,反正总归有出路。 更何况还有人在学校给她打掩护。 妈妈绝对想不到一向老实的女儿会串通班主任造反,他们俩还一起去领过一个什么奖呢。 奖杯好像后来被妈妈发现了。 挨打了没有? 苏宁觉得自己的记忆被人强行挖去了一大块,以前的好多事都记不清了。她明明记性很好,但这些事,却真的记不起来。 大概是大脑强行忘掉的吧。 尽管不被支持,家里大人忙装修的时候,有时候还是会带上她一起去看工地,忙里偷闲地,苏宁总算是学到点真本事,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只会画草图的小屁孩了。 她设计了多少图纸来着? 记不清了。 好像后来都被妈妈收起来了。 太久远了。 远到她已经记不起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设计成为现实时的狂喜,第一次在家装市场奔波十小时的疲惫,第一次学会电脑制图,模型出样时的无限期待,第一次学会设计尺寸、在淘宝上做定制家具,虽然后来成了炮灰被闲置着······ 那是为什么突然停下来呢? 为什么再也没有提起笔,打开电脑,再也不想创作? 甚至逃也似的避开这个专业,读了从来没考虑过的金融。 还记得姚叔叔知道时的满脸震惊,和那句断断续续的,金融好,女孩子学金融好找工作。 呵。 她需要找工作吗? 苏宁发现自己今天的情绪有点不对,她从包里翻出药片,和水吞了,才坐下来慢慢喘气。 阳台上养着的植物很无辜地在晒太阳。 她看着就来气。 那会儿着了魔,看到喜欢的植物就想添进房子里,前前后后买了好几十盆,被姥爷拿走几盆,还剩下好些,租客不住了,她就把这些花花草草全部搬进自己家里。 真是造孽啊。 苏宁叹了口气,找了块抹布开始打扫卫生。 她做卫生只需要两块抹布。 一块擦地,一块擦桌。 弄了点水把新抹布打湿,她跪在地上开始擦。 嘿呦嘿呦嘿。 要不要唱支山歌助助兴呢? 她吭哧吭哧擦了一会儿,抹布就变了色,站起身去把抹布洗白白,继续擦。 擦地板是个考验耐心的事儿。无论你家有多大,一时半会都是擦不完的。 但是苏宁超爱擦地板。她甚至不需要音乐助兴,也不需要用零食或者大餐什么的来刺激自己,只要擦就很开心。 白瓷砖很显干净,一擦就能反光,她跪了半天,把厨房擦干净了,案板和油烟机灶台本来就每天洗,现在把地这么一擦,顿时敞亮的像新房子。 接着擦卧室。 她的卧室很大,全部用的瓷砖,因为洁癖。地板太容易掩盖灰尘了。 当时装修的时候爸爸还问过她要不要安地暖,但是想到地暖要装地板,深色的,看不出脏东西,苏宁就拒绝了。 瓷砖地多好。 夏天赤脚踩就很凉快,冬天可以铺上厚厚的地毯,仍然赤脚,踩上去又软又暖和。 只要定期送去清洗毯子就行了呗。 可惜她的想法不能受到世俗的认可,所以他们家所有出租屋都是地板的,毕竟租客大多是不在乎细节的凡人。 卧室的地擦起来比厨房的快,毕竟面积是小点。擦地之前,她先把床单被套全部换下来,然后丢进卫生间的脏衣篓子里,等到打扫完一起洗。 等客厅都擦完的时候,擦地的抹布已经洗不白了,半黑半灰,乌漆麻黑的,继续坚持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最后是卫生间。 也是本次大扫除的重点。 因为卫生间里除了擦地,还要刷洗脸池,洗洗衣机,刷马桶,洗浴缸,擦淋浴间······ 活很多的。 苏宁通常把洗衣机打开,丢一包洗衣机专用清洁剂进去,让她自己洗。然后刷马桶。 刷厕所是个技术活,毕竟跟屎扯上关系的都不是什么好差事。 苏宁戴着口罩捏着鼻子刷完,确保里面没有任何不干净的地方了,才慢悠悠直起腰,去打扫淋浴间。 也就是拿布擦一遍。 擦完之后把浴缸和水池一刷,抹布丢掉,洗衣机关掉,里面清空,然后把换下来的床单被套扔进去,倒点洗衣液和金纺,整套流程一气呵成,相当连贯。 成功! 苏宁心满意足地坐在椅子上开了一盒牛奶庆祝,桌上的手机滴滴接连叫了两声,一条微信和一个电话同时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