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
“此人名叫韩三喜,乃是陈记掌柜韩二福一母胞弟,但二人曾因分家之事反目成仇,早已断绝往来。”
“所以?”严不锐目光闪闪,却也看不出是何心思。
“老奴以为,韩三喜必是受人指使。”
“为何不是他自己觊觎亡兄家业?”严不锐笑问,“你要知道,自从当上陈记掌柜,韩二福每年都能分得上千贯的红利,如此一份家当,足教许多人家打破头了,何况韩二福家中如今只剩妻女二人,俨然如案上鱼肉,任人宰割。”
“陈记之事,燎县昨日便已结案。韩三喜只是市井泼皮,决计无胆翻案。”
“就算如你所言,那又如何?”严不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孙少爷何必明知故问?”严巫阳轻轻摇头,“陈记这把火究竟因何而起,外人不知,老奴却一清二楚。如今燎县李大人刚一出手灭火,有人立刻暗中浇油,分明要将燎州的天给烧个窟窿,实在其心可诛!老奴敢问孙少爷,您当真不知个中利害么?”
“老东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严不锐目光转冷。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劫囚一案干系重大,您可千万莫要行差踏错!”严巫阳表情淡定依旧,话说得却极不客气。
“严巫阳,你个老东西可是越来越放肆了,竟敢对我出言不逊。”严不锐闻言并不动怒,反倒好整以暇地笑道:“第一,你想多了,事情根本不是我让人干的,就算我有此意,也绝不会蠢到在燎州境内动手;第二,此案干系再大又如何?人犯是我严家帮忙抓的,公孙飞鸿自己废物看不住,与我严家何干?此事我严家只有功劳,没有过错,朝廷便将板子抡上八百圈,那也打不到我严家头上,美人儿,你说呢?”说到此处,严不锐将身旁美人揽回怀中,恣意狎玩逗得美人咯咯直笑,随即又道:“哦,对了,还有那批弓弩——老东西,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给我竖起耳朵听仔细了,别说东西不是陈记出的,就算是,无非有买有卖罢了,燎州做这买卖的多了去,周全那老混账不过做做样子耍耍嘴,你道他真敢来揭这个盖子?行了,我还有事要忙,你走吧。”说罢,严不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重又将脸埋入美人胸前。
“孙少爷,恕老奴斗胆多嘴再问一句,那批弓弩当真与您无关?”
“你敢怀疑我?”严不锐猛然抬头,盯着严巫阳的眼睛质问道。
“一口气拿出数十具精造弓弩。据老奴所知,有这份本事的人,燎州实在不多。”尽管此刻严不锐眼中已是锐芒闪动,严巫阳却不回避,反而坦然与之对视。
“嘁——”两相对峙片刻,严不锐突然摇头嗤笑,“老巫阳啊老巫阳,都说人老成精,你这老东西一把年纪,怕是早已活成了妖怪,难道就不为自己做些打算?”
“孙少爷,老奴愚钝,听不懂您在说些什么。”严巫阳仍旧面无表情。
“权当你是真不懂吧。”严不锐再次放开美人,起身走到严巫阳面前站定,“我好歹也是你的孙少爷,你就不能对我客气点儿?不怕实话告诉你,军中七大九小一十六营,我如今已稳稳拿下半数,尤其撼山、蹈海、射声、长水四个大营,更连投名状都交到了我手里!听明白了么?老东西,你若肯为我所用,日后我自当保你子孙富贵。”
“老奴此生只效忠侯爷一人。还请孙少爷自重。”
“你当真不怕我杀了你?”严不锐陡然眯起双目。
“老奴早已是黄土埋到脖颈的人了。”严巫阳不以为然地回道。
“可我听说城外小胡村有户人家的日子过得很不错,但愿这家人能一直平安喜乐。”说话间,严不锐抬手在对方肩头重重拍了几下。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马牛。孙少爷,您还是差了些火候。”
“你——总之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我饶不了你这老东西!”严不锐咬牙发出警告。
“孙少爷,恕老奴斗胆直言,正所谓‘亡羊补牢,未为晚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侯爷他戎马倥偬二十载,无数次为国出生入死,才换得彪炳青史之名!谁敢坏他晚节,老奴誓杀之!”严巫阳目光坚定语气铿锵,丝毫不顾彼此尊卑有别。
“严巫阳!你找死!”被自家老仆再三当面顶撞的严不锐彻底恼羞成怒,一把揪住对方衣襟。
严巫阳依旧云淡风轻。
“啧——你这老东西实在不简单,竟真能置生死于度外!难怪家祖一直视你如手足,连无还骑那帮杀才也对你心悦诚服,了不起,了不起啊!”将对方的反应看在眼里,严不锐竟从盛怒之中迅速平静下来,大笑着松开手掌,替严巫阳轻轻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好吧,我认输。”
说笑间,严不锐忽然反手一挥,那名美人立刻捂着喉咙颓然倒地,转眼间香消玉殒。
“可惜了。”杀人之后,严不锐笑容不改,就好像死的不是活色生香的美人,而是丝毫不值得怜悯的蝼蚁,“她原本不必死的。是你杀了她。”
“孙少爷,您又错了。欲成大事者,切不可争虚名之胜负、斗颜面之输赢。”严巫阳摇头轻叹,“侯爷说的对,七年了,您依旧没有多少长进。”
此言一出,严不锐再度面覆寒霜,当即狠甩衣袖负气而去。随着他的离开,几名下人悄然出现,将那香艳女尸埋去院中梅下。
很少有谁会在自己的住处埋葬死人,但这位美人属于小侯爷严不锐,活着的时候是,死了以后还是,若非如此,这岐山院中的上千寒梅又岂会开得比别处更香更艳?
寒风吹过,卷起地上残花,与漫天飞雪混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