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是囊中羞涩吧?”谁知夏继瑶不依不饶,继续拿这个话题调侃,“也对,知棠你初来乍到人地两生,哪哪儿都要用钱,我上回给你的本就不多,算算也该花完了,自然是不方便去那种地方的。这样,我再给你拿些,省的让外人看了笑话。书儿——”
“婢子在。”
“回头给王管家打声招呼,让他亲自去账房支五千贯交给知棠。”夏继瑶吩咐道。
“小姐,您这是——”田知棠闻言愕然,实在吃不准夏继瑶此举何意?
“听说静心雅叙有位清倌人将于明晚梳笼,城里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前去捧场。我呢,自然是不方便去的,秋寒他们也有事要忙,便只好辛苦知棠你了。”夏继瑶笑道。
“敢问小姐,属下此去当如何行事?”田知棠这才反应过来,心知夏继瑶此举必有深意,连忙出言请示道。
“就一条——抱得美人归。”夏继瑶笑得愈发玩味。
田知棠闻言又是一怔。
“总之你照我说的做就是了。”夏继瑶却不解释,交代完毕便不再言语。
由绿琴领着送出内宅时,见小丫鬟一路都在憋笑,田知棠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绿琴姐姐,小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唔——呵呵——哈哈哈哈——”绿琴本就憋得辛苦,此刻被田知棠一问,立刻便破了功,当即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好半天才抹着眼泪气喘吁吁地说道:“喂,田知棠,你知道那个清倌人叫啥名儿么?”
“在下不知。”
“方青鸾!‘灵琐知何处,青鸾杳不归’的青鸾!”绿琴挤眉弄眼地说道。
“原来——”田知棠心中猛地一沉,不由得暗暗骂了声娘。
灵琐知何处,青鸾杳不归。还思神女迹,一晌梦中来。
楚王与巫山神女那场旖旎缠绵的邂逅不知羡煞多少后世男子,令他们恨不能化身楚王,与神女共赴巫山朝云暮雨,来一段明知终将幻灭也是不枉此生的瑰丽恋情。敢在静心雅叙这种群芳艳艳的地方以“青鸾”为名,此女容貌之美姿韵之丰根本无需赘言,乃是公认的“燎州第一绝色”,就连公孙飞鸿也早就听说过方青鸾这个名字,可是只要一想到明晚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就很难不暗暗感叹一句“红颜祸水”。
“也不知明晚究竟会死多少人?”
耳畔又有咳喘声传来,公孙飞鸿连忙收起思绪,悄然看向厅内上首那位正与孟弘文对坐手谈的古稀老者。看得出来,老者骨架粗大,想必年轻时也是一条龙精虎猛的好汉,却终究敌不过岁月侵袭,最终变成这副形销骨立的迟暮之相,再不见当年挥斥方遒的豪迈风采。然而让公孙飞鸿感到不解的是,老者分明只是颤巍巍地坐在那里,不时还发出几声吃力的咳喘,但其存在偏偏使得厅堂正中那副本该凶相毕露煞气十足的吊睛白额下山虎看似如同猫儿,就连那坐在对面的国朝正三品上州刺史孟弘文与一旁观棋的奉旨检校内都督府大都督、内侍少监吴琦,竟也在老者对比下显得有如少年一般青涩稚嫩。
“严侯技艺高妙,看来弘文今日若想取胜,怕是只能失礼一回了。”就在公孙飞鸿小心翼翼地偷瞥老者之际,执黑的孟弘文忽然轻声说道,说话间一手大飞直落天元,让公孙飞鸿看得是莫名其妙。
自从这局对弈开始,对棋道还算略知一二的公孙飞鸿就一直没能看懂局面。虽然双方始终纠缠不休,以至于坪上黑白犬牙交错,可局势进展却又波澜不惊,显得平和无比。这种令人费解的默契直到此时才为孟弘文这手极显突兀的大飞所打破。
“唉——只怪老夫管教无方,让毅夫为难了。”严荣却不理会棋坪正中那枚无比刺目的黑子,依旧着眼于边角,出手扳住一条黑色小龙的蜿蜒前出之势。
“严侯这是哪里的话?不过小儿辈任性贪玩罢了,何来为难一说?”孟弘文微笑依旧,也不管自己那条奄奄一息的小龙,反而转去别处,提掉一枚在公孙飞鸿看来根本无关紧要的白子。
“吴监——”严荣抬眼看向一旁的吴琦。
“严侯有何见教?”吴琦微微躬下身子,满脸堆笑地回道。
“老臣已有多年未曾进京面圣,不知圣上龙体金安?”
“此去京师山高路远,您老多年为国征战,落下一身伤病,如今理当安心荣养,实不宜舟车劳顿。圣上一切安好,您老不必挂念。”吴琦笑眯眯地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哇。既然圣上安好,老臣也就放心了。”严荣连连颔首微笑,说笑间又朝已被自己扳住龙头的小龙腹部落子一挤,似乎铁了心要将之彻底绞杀,“待得此间事了,还要请吴监回京之后代老夫向圣上问安,再请圣上不必忧心玄方。老臣虽已迟暮,却还上得了马,提得动刀,倘若玄方胆敢来犯,定教其有来无回!”
“您老有心了。依奴婢看,只要有您老亲自坐镇此间,玄方人便个个长了八副胆子,也是决计不敢南向的。”
“呵——吴监过誉了。”严荣笑着自谦一句,又回头看向孟弘文,“毅夫,该你了。”
“严侯,时辰已经不早,咱俩这局棋不如改日再下?”
“你孟毅夫一年到头也来不了老夫这儿两回!分出胜负再说!”严荣佯作不悦道。
“恳请您老高抬贵手,容让弘文一次,算作平局如何?”孟弘文笑着又问,手中却还是再度落子补了一手。
“罢罢罢,知道你有案子要查,能抽空陪老夫下这一局已属难得,老夫知足了。走吧。”见那条已被自己打得萎靡不振的黑色小龙竟孟弘文这一补而重焕生机,严荣暗叹口气,终是挥手谢客。起身送走孟、吴二人,他独自返回厅堂落座,又将棋局细细端详一番,不禁失笑摇头。
“巫阳——”
“侯爷有事吩咐?”随着严荣话音出口,原本空荡荡的厅堂正中凭空出现一道佝偻身影。
“去知会安国一声,老夫此前多虑了,城里暂时还用不上他们,让他们回去歇着吧。”
“那明日的事情怎么办?”
“刚才这局棋其实是孟弘文赢了。”严荣答非所问,伸手抚乱案上棋坪又道:“既然他已表明态度,咱们这回就不要去管不锐和瑶丫头的事了,且让两边真刀真枪地斗上一回,看看到底有何长进。”
“可是侯爷,此番孙小姐的布置着实了得,连老奴都一度被蒙在鼓里。以孙少爷的脾气,万一——老奴担心局面或有失控之虞。”
“无非死人而已。有孟弘文盯着,出不了大事。”严荣轻描淡写地说道。
“老奴还收到消息,州府周长史早前曾与谢别驾在涤凡居密会,想来应是萧党的意思。王、宋、万俟等几家的小辈最近也一连办了四场诗会。”
“他们是在作死。咱们等着看孟弘文耍猴儿便是。”严荣笑道。
“老奴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