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她躺在左良傅怀里,睡得安心,可我想要她更安心。
于是那晚,我找到了陈砚松,告诉他,我必须亲手了结掉陆令容。
陈砚松笑了笑,说:“知道了,即刻安排。”
时隔多年,我又一次踏入了内狱。
这里的味道刺激着我的记忆,血腥、闷、臭……特别熟悉。
从这种地方走出去的有三种女人。
一种是死人,譬如丽华。
一种是疯子。
最后一种,就是我这样的女人。
当我见到陆令容的那刻,我就知道她是我这样的女人。
瘦弱、单薄,头发已经有一掌长了,盘腿坐在角落里,用石子儿在地上默写妙法莲华经,周遭的墙壁上,刻着她以前写的诗词。
看见我进去了,她没理会我,眼神空洞,失魂落魄地写字,像个疯子。
我端着油灯,挨个儿看石墙。
不得不说,她真是个有才华的姑娘,写的一手好魏碑,作的诗或哀怨缠绵,倾诉了自己爱而不得,与情郎离心或郁郁不平,叙述生平的抱负、痛苦和不幸。
我走到她跟前,停下,低头看着这个清秀的女孩,问:“你知道我是谁么?”
陆令容没说话,依旧写字,仿佛没看见我似的。
我笑了笑,又问:“你知道我和盈袖什么关系吗?”
陆令容顿了顿,面无表情的将地上的字用手擦去,重新写。
我踩住她的手,看着她痛苦地呻吟,笑道:“盈袖的名字是我取得。”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孩。
她哭了,跪在我脚边,那样的无助,是啊,这丫头父母双亡,家财被亲戚夺走,身患顽疾,心有抱负却被左良傅羞辱,爱慕表哥却看着他另娶别的女人。
真的很可怜。
“对不起。”
陆令容嗓音嘶哑,给我道歉。
或许有人认为,我会放过她。
得饶人处且饶人嘛,再说了,盈袖毕竟没死,这丫头罪不至死,关几年,小惩大诫,左右她出狱后嫁不了人,无权无势,翻不起多大的浪。
十七岁的我,兴许就宽恕她了。
可三十岁的我,绝不会。
某种意义上说,我是盈袖的母亲,我想天下所有的母亲都不会饶恕毒害她女儿的人,即便这个人很可怜,向你求饶,真诚悔过。
我蹲下身,捏住陆令容的下巴,强迫她与我对视。
我没有质问她为什么伤害无辜的盈袖,为什么下毒,没意义,我给她讲了个故事,一个叫高妍华的故事。
故事讲完后,我问她:“如果你是素卿,会让高妍华活么?”
陆令容笑了,绝望而悲痛。
我知道她听懂高妍华的故事了。
因为,我和她是同一种人,我们最大的本事就是忍耐,我们可以等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只等那个适合的时机,瞅准了,向仇人插上致命一刀。
陆令容仰头看着我,摇头苦笑,说:“我害了一个梅盈袖,却得罪了一帮惹不起的人。”
她掰着指头数:“梅濂、陈砚松、陈南淮、左良傅、袁家兄弟……”
数到后面,她数不清了,自嘲一笑:“我知道表哥的性子,等过几年事情淡了,他估计不会折磨我,虽然和我不会像从前那样好了,总不至于要我的命。袁家大爷看出这点,坚持把我送入狱,我想着,不就是坐牢嘛,就几年的功夫,等出去后,咱们再好好算账。我以为这事过去了,命保住了,没想到会遇见你。”
我莞尔一笑,轻抚着陆令容乌黑的头发,削瘦的脸庞,柔声道:“你真觉得他们会放过你?你真觉得袁文清把你送入内狱,是发慈悲?或是公正?他心里很清楚,只要把你从陈家弄出来,就会方便他人处置了你陈砚松更是心里有数,所以把他儿子骗去了江州。”
陆令容愣住,笑得凄凉。
她跪下,双手合十,朝北边磕了个头,痴痴地盯着墙上刻着的佛经,闭眼,说了句:“若有来生,我不再为人,太苦了。”
我走过去,用白绫勒住她的脖子,把她悬挂在房梁,等了一盏茶,或许一个时辰,等她不动弹了,死透了,我才离开了牢房。
出去的时候,我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可能下辈子,我也不配为人,杀孽一起,再也无法回头了。
但我绝不后悔。
从内狱出去后,天已经亮了。
我看到了陈砚松,他站在老槐树下,等着我。
清晨起了雾,有些冷。
我和陈砚松并排走在洛阳的街上,其实我同他没有多少交情,但因为盈袖,我们竟像认识了许多年,可以一起去早市,一起坐在长凳上,问店主要两碗馄饨。
我给他碗里加了点辣椒油,他给我加了点醋。
不熟,但又很熟。
“料理干净了?”陈砚松问。
“嗯。”我点了点头,吃了只馄饨:“听说你曾经给儿子报仇出气,把胭脂的头割下来了?”
陈砚松喝了口汤,笑道:“淮儿太年轻,把个没死透的杀手丢在乱葬岗,导致后来被辱。我路走的多,知道要确定一个人死了没,最好把她的头割掉,那么她做鬼都不敢来找你。”
我笑了笑,又叫了碗馄饨,一边吃着,一边与他聊家常:“我力气小,拿不动刀。”
“咬人的狗不叫,拿不动刀的女人……惹不起。”
陈砚松从头到脚地打量了我许久,笑道:“有日子不见,你更美了,丝毫不输咱们袖儿,身子调养好了么?”
我点了点头:“上个月怀孕了。”
“哦。”
陈砚松看了眼我的肚子,用勺子碰了下我的碗,笑道:“那恭喜你了。”
我莞尔浅笑:“喝了包药,弄掉了。”
陈砚松眉一挑,冲我抱拳:“那真的恭喜你了。”
“多谢。”
我将垂落的头发别在耳后,喝了碗豆浆,浑身都暖了。
我起身,看着清晨的洛阳,对陈砚松嫣然一笑:“我觉得,我还是更喜欢长安。”
有木有人看这本呀?冒个泡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