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爵抬起眼望着他,沉默了好久,半晌后,又垂下了眼睛:“是么?”
沈珈狠下心咬了咬牙,不去看他的眼睛:“是。”
过了好一会儿,他忽然听见公爵说了一声:“好。”
那声音很轻,沈珈差点没有听清。
“好”?那么他会选择留谁呢?
公爵朝沈珈走了过来,抬起了手臂。沈珈却并不害怕,他知道公爵永远不会伤害他,无论如何,这是一种近乎卑劣残忍的、有恃无恐的笃定。
公爵伸手抱住了他,像抱着一个一生独一的珍宝。他将头埋在了沈珈的颈窝:“我说过,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与此同时,沈珈感受到公爵身体的异样。之前他们睡在一块儿的时候,公爵身上还有温度,可现在他身上却一丝一毫的温度也没有,单薄仿佛一片纸。
他撤掉了与魔鬼交易而来的力量,无异于自毁。
虽然知道公爵最终会选择什么,可是这一刻,沈珈还是觉得十分扎心……他其实宁愿公爵选择杀了他,也不会让他产生这么深的负疚感。
汹涌的黑雾突然散去,坚硬如钢铁的荆棘也委顿下来,就地化为一捧烟尘。黑色的羽翼飘雪似的落下来,纷纷扰扰地落了一地。
血从公爵的嘴角流了出来,紧接着又从鼻子、眼睛、耳朵流出。
……七窍流血。
沈珈呆呆地看着他,公爵和魔鬼交易,滥杀无辜,似乎本来就该是这样的死法。公爵死了,他就可以通关,本该高兴的,可是他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原来这就是“最极致的爱”的寓意吗?
他怔愣地地立在原地,公爵却先放开了他。
他伸手在脸上一抹,看到了一手的血红,视线也被红色掩盖,大概能猜出来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他的身体早就在献祭中崩溃了,每献祭一次,他就会被反噬一次,五脏六腑无不腐坏,早就成了一具空壳。魔鬼不是什么好的交易者,但至少能让他得偿所愿。
他越抹越脏,也就干脆放弃了。他摇头笑了一下:“抱歉,现在的模样有点难看,我记得你一向喜欢好看的物事,本来想让你一直记住我好看的样子的,只是没想到这具身体已经坏成这样了。”
沈珈摇了摇头,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忽然敲响了,这一天是埃尔兰的生日。
“时间到了。”
公爵叹了一声。他仰起头看着夜空,如释重负地笑了笑,然后他小心翼翼的握住沈珈的手,用血在他的掌心写了一个十字。
“你应该猜出来了,今天是你的生日,所以,我希望你也将在这一天重生。”公爵在他的手背上轻轻一吻,又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虔诚地祈祷:“惟愿我爱幸福快乐,一生平安。”
沈珈的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想说话,却根本说不出来。他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下,开始细微地痛。
公爵直起身,隔着夜色温柔地注视着沈珈,似乎是想将他的轮廓烙印在心里。
他的身体在经历着非人的痛苦,可是好像全无所谓,他唇边含着笑,哑声说:“还有很久之前欠你的玫瑰,今天也一并还给你了。”
公爵的身躯在夜色里倏然崩塌。
沈珈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见面前的人化为了飞灰。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却只什么也没有碰到。
荆棘死去,取而代之的,这个已经死去的花园突然绽开了无数朵的玫瑰,将他围在了其中,花瓣在夜风中簌簌摇晃,像近在耳畔的低语。
沈珈愣愣地望着那些娇艳欲滴的花,心情复杂地抿了抿唇。末了,他转身往回走,就在入口处看见了爱玛。
他顿住了脚步。
爱玛不知道来了多久了,她才深深地叹了口气,脸上的皱纹已经清晰地显了出来,整个人看上去更加苍老了。
“我在这个庄园里待了快一辈子了,看着你们长大。”她的声音沙哑,有种无可奈何的哀伤:“爱是把剑,太深了便会伤人伤己,但我理解老爷……夫人确实从未离开老爷这么久过,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在这没有生气的庄园里等你回来,的确是太苦了。”
沈珈咬了咬唇,像是有谁重重地在他心口蹦了一下,有点闷。
爱玛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最后她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觉得很累,不想再说了。
“走吧,我留了这么多年,就是想看着你们团聚,如今也看到了。”爱玛无声地笑道,脸上的皱纹是层层叠叠残酷的岁月:“或许,死亡对于老爷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
说完,她就摇着头转过身,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沈珈望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往前走了两步,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虚幻的投影,便不由自主地站住了。
是以前的公爵和埃尔兰。
这次的埃尔兰不再是画像里的那个模样,而是与沈珈更像。沈珈望着她,也没想过自己的女装会是这个样子。
埃尔兰和年少的公爵一起将玫瑰花的花籽埋进花园的土里,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埃尔兰小心翼翼地将土填平,脸上一边一条泥巴印子,她仰头望着身边的公爵:“你说,小玫瑰什么时候会冒出头来?”
公爵抹掉她脸上的泥,微笑道:“春天吧。”
埃尔兰也笑了:“你可不许骗我,我每天都要来看的。”她说着又担心起来:“那它们会不会被虫子吃掉?”
“不会的。”公爵很有耐心地说:“你只要等一等,很快他们就都会盛开了。”
……可惜没有等到。
沈珈已经知道了结局,就不想再看下去,个人面板下已经显示出了“离开”的选项,代表着他顺利通关了。
沈珈望着那两个字顿了一下,把下巴缩进衣领里,伸手点了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