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这拂寒楼说起来也是有点儿意思,名字取自一首小词:“翠簪挽月,红袖拂寒,悦目好人间。”风雅不是一般的风雅,但这富贵也不是一般的富贵。 拂寒楼坐落在王都里最出名的长安街上,开张至今已逾三年,接待过的客人却有些少的可怜。原因无他,只一点就让那些垂涎拂寒楼声名的人望而却步:贵,太贵了! 历数往昔故事,不知有多少官员因为进了这拂寒楼就被殿上那群闲着无事就想弹劾几个人的御史给下了个“贪污腐败”的罪名。毕竟大邺朝一品官员月俸也就才五十两,而这拂寒楼中一道小菜定价便是三五两,放在寻常人家都够他们花用一年的了。 然而顾昭与陆从嘉却是这里的常客了。 “路过尚书府的时候便看见你带着丫鬟进去了,正好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想在外边等等看,原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成想你竟然真的这么快就出来了。” 两人上了楼,挑了临窗的位置坐下,最后还是陆从嘉挑起了话头。 “顾二?顾二!”对面的人半天没有反应,陆从嘉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顾昭这才陡然回过神来,她歉然一笑,娇俏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说起来连她自己也有些愕然,她竟然想不起上一世她临死之前陆从嘉的境况。但很快她就想通了,上一世她被困在镇远将军府后院,每日所见不过柴米油盐勾心斗角,到后来甚至自身难保残喘病榻,哪里还有心思去注意旁人的境地?本来还想着可以提点提点陆从嘉,现下看来自己简直像是在痴人说梦。 陆从嘉身子往后倾了一点,只觉得顾昭这笑太晃人眼。“我说,你怎么进去一会儿便出来了?她们今天不是赏梅吗?这么快就赏完了?”语罢,拿起筷子从桌上青花瓷碟里捻了两粒花生米放在嘴里嚼着。 “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来与她们玩不到一块儿去,我就是去露了个面。” “既合不来,还要去她们面前走一遭?这是个什么道理?”陆从嘉就差没问你这是想恶心自己还是恶心她们了。要他说这女人心,海底针可当真没有说错。换成是他和谁家的公子相处不来,一定不会让他们俩有机会再有第二次见面。不喜欢的话,避开不就行了? “这是我自个儿的道理。还有一点,不是我们合不来,是我不喜欢她们。”顾昭着重强调了“不喜欢”三个字,但是接着声音却又软了下来。“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怎么能指望一个榆木疙瘩懂得女人的心思呢? 拂寒楼里的伙计已经将菜上完了,顾昭百无聊赖地用筷子戳着桌上的松子桂鱼。一边听陆从嘉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讲着她卧病在家这几天里王都发生的大小事情。 旁若无人口若悬河地说了约莫两刻钟后,陆从嘉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顾昭对他说的这些琐事并没有什么兴趣。“听说撷芳院来了个新的花魁,要去开开眼界吗?”他想了很久,最后却颓败地发现这可能是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里最能引起顾昭兴趣的了。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便看见顾昭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像是一只准备偷腥的猫儿,可是让他失望的是,下一瞬,顾昭摇了摇头,“不去。” “为什么呀?”陆从嘉着急起来,半大的少年薄面微红,“你……你是不是不乐意跟我玩儿了?” 顾昭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这样想?” 陆从嘉有些委屈,“从我们在尚书府外面碰上到现在你对我都不怎么热络,现在邀你一块儿去青楼你都不愿去了,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没有的事,你不要多想。我……”顾昭咬牙道,“我日后也不会再去那些青楼楚馆了!”天知道她在说这么一句话的时候心里有多难过。以后再也不能去那些地方看好看的姑娘了。 “为什么?” 绕来绕去,两人还是绕了回来。 顾昭咬唇,她总不能说是为了丞相吧?虽然她也从来没觉得自己做的事有多出格,可是她知道这帝都里还没有哪家夫人成天出入烟花之地呢!如果她再像从前那样,那她和丞相大人岂不是更不可能了?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不去就是不去了。” 陆从嘉低下头,“那我以后还能来找你玩吗?” 顾昭有些心软,“可以的。你以后也可以来国公府找我玩的啊。但是,”她望了望窗外,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但是现在我得回家了。” “我送你吧。”陆从嘉站起来。先前陪在顾昭身边的侍女已经被他打发回去了,虽说王都治安良好,但他也还是不能放心让顾昭一个人回去。 “好呀。” 半个时辰后,顾昭站在国公府门前朝陆从嘉挥手。转过身,门口的侍卫抱拳道:“小姐,夫人交代过,您若回来了便到她那儿去一趟。” “知道了。” 等到了顾氏院里,顾昭才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爹还有哥哥都在呢! 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她走上前给爹娘兄长请安,然后眨了眨眼,在她爹的注视下有些手足无措地唤着顾氏,“娘?” 姜佩茹瞪了眼顾勋,“吓着女儿了怎么办。”然后将顾昭拉到身边坐下,“听枝夷荔辛说,你今天去了尚书府一会儿便离开了?” “是。” “她们欺负你了?”说着,顾勋站了起来。 那架势,仿佛只要顾昭说一个“是”字,顾勋就马上能打上尚书府去一样。 “没有。是女儿不乐意和她们一块儿玩。”顾昭垂眸,掩去眼中的不屑,随后轻快道,“她们太小家子气了,女儿瞧不上她们。” 这话听在顾家人耳中,活脱脱就是自家小姑娘受了排挤,却还害怕被他们知道了事情真相伤心动怒而在强行掩饰。更让厅堂里三个人心里不是滋味了。 “那便不与她们待在一块儿。”顾瑜开口,“你落水的事我与爹娘也听祖母说了,你……当日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顾昭眉眼突然耷拉下来,一副对提到这事儿十分抗拒的样子,只是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兄长,她怯怯点头,“是。”完了完了,哥哥这下子会不会更觉得我笨了?本来上一世他就嫌我不聪明,现在这样的大事我都推脱说想不起来了,他肯定心里更不想理我了。顾昭有些着急,却明白这个时候她不能表露出来。 说起来两世到现在顾昭与顾瑜的关系都不怎么好。顾昭觉得这个问题应该出在她身上,毕竟她哥哥这样优秀,而她除了美貌一无所有。是她拖哥哥后腿了。 “不记得就算了,下次记得勿要到水池旁边太近的地方。”顾瑜嘱咐道。 他不知道妹妹的心理活动,对她说的话也是相信的。一来他觉得她没必要骗他们,二来,如果这事儿是有人故意为之,依她的性子怕是早就闹腾得这王都上下都不得安宁了吧? 从头到尾,顾瑜就没考虑过会不会是妹妹不小心自己掉下去的,他觉得自己妹妹虽然有点蠢笨,但是大抵还不到这种程度。 “知道了。”顾昭认真回答。就在她以为这事儿应该就过去了的时候,却听见—— “今天把你们兄妹都叫过来,是因为你们俩也不小了,对自己的婚事可有过什么想法没有。”顾氏握着顾昭的手,“顾家势大,也不用你和你哥哥在婚事上做出什么牺牲,我与你们爹爹都是一样的意见,希望你们能和自己心仪的人共度一生。 瑜儿今年十九,往年问你你都推辞学业为重,如今你已是新科探花,该考虑考虑了!至于昭儿,开春你便十四了,也该把这事儿放在心里了。听说你们祖母已经往宫里递了帖子,娘娘也会帮你们留意合适的小姐公子的。” 顾昭端着茶盏的手抖了抖,温热的茶水洇湿了衣袖。她却顾不上这些。她想到那个身披鹤氅的男子,心想:再等等吧。 “儿子知道了。”顾瑜倒是回答得干脆。 “昭儿呢?”姜佩茹看向女儿, “我,我也知道了。”顾昭声音轻颤。大家都当她是羞涩,顾氏叹了口气,原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但是看着女儿懵懂的样子,还是忍不住。 “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懂么?”她顿了顿,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感想说出来,“看上哪家公子哥儿千万不要犹豫,因为可能你犹豫一下他就被别人抢走了。俗话说‘家有好女,百家求取’,殊不知好儿郎也是如此!” 顾昭是知道她娘的威风事迹的,听见这话看了看一旁的心虚瞟着别处的父亲,仍然微微笑着,“女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