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里,砚一是看着他们家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也知道多少女子暗中对他们家爷倾慕不已,逢年过节送手帕送香囊写情诗的那是数不胜数,就没有人像这位顾小姐一样——当面直接把话说出来的。 虽然他们家爷很明显没有把这人这事放在心上,但是好歹是头一份,砚一决定以后看着顾小姐都要客气礼让几分。 他一面想一面跟在苏宴后面往书房去,这是砚九交给他的——爷到哪儿他就得到哪儿,要保持随叫随到。 砚一从来做的是刀尖上舔血的勾当,哪里会给人当小厮。可是砚九被罚去倒夜香,他也就只能学着伺候。 “好了,你在外面候着吧,有事我会叫你。”苏宴说完便把门关上。 这时,书房里背对着他的男子转过头来,面如傅粉,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里有暗光流转,是极俊俏风流的长相。 他拱了拱手,“苏大人。” “封大公子如何有空临驾寒舍?”苏宴走到书桌前坐下,扬手请他坐在下首。 封淮看着他,久久不曾说话。 苏宴也不着急,慢悠悠翻看着手里的邸报。 最后还是封淮败下阵来,他也没想到,一个月之前还在想法设法想要同他达成合作的人,如今却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在下是想来和苏大人谈一笔合作的。不知大人可有意否?”他漫不经心地说,好像这事成不成他都不会在意。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心里已经沁出了薄薄一层冷汗。成败在此一举,他真不知道如果苏宴这条路也走不通的话他该怎么办,难道就真的要把属于他的一切拱手让人吗? 苏宴放下手中的邸报,“那就要看是什么合作了。” “助我成为封家下一任家主,此后每年封家名下所有产业盈利,大人可得两成,如何?”封淮敛眉肃目,身子微微前倾,正色道。 苏宴讶然,没想到这封大公子不过弱冠之年,魄力竟如此大。封家是天下首富,经营范围涉及繁多,从花木种植到木材竹料,甚至胭脂水粉衣服织造等不一而足,两成年利,够发放朝廷上下文武百官的俸禄了。 他摇头,还没有说什么,封淮便站了起来,目光锐利如箭,泠然道,“大人是想乘人之危?” “封大公子性子未免太过急躁。本官的意思是,我还可以让你们封家成为皇商,至于年利,我只要一成便够,不过除此之外,我还要你答应我三件事。”苏宴看着他,眼里闪过晦暗不明的光芒。 封淮以为他在开玩笑,但是仔细看他的神色却又发现他脸上并没有什么玩笑之色,于是有些不确定,“哪三件事?” “总之不会令你为难。我已经把我的诚意拿出来了,封大公子如何看?”苏宴没有再自称本官,他们这样的人,在交易的时候都是一样的,不过都是有所需的人,身份在这个时候也就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窗外日头渐渐高了起来,时间紧要,想到继弟这些日子里的连番动作确实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甚至一定意义上威胁到了他的地位,封淮没有再犹豫,“愿我们合作愉快。” 他郑重地行了个大礼。 “自然。”苏宴点头。看出来他还有事,亲自将他送到了门口。 ********* 顾昭做做样子跑出丞相府就停下了,不过就算如此也还是累得她够呛。 沉棠气喘吁吁地安慰她,“姑,姑娘,您,您别难过,天涯何处无芳草——”突然,她望着顾昭背后,张大嘴巴,安慰的声音戛然而止。 顾昭还想告诉她其实她一点都不伤心,但是看着她这样,突然就有点说不出话来了,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还想知道她背后到底有什么惹得沉棠这样震惊。 朝她安抚地笑了笑,然后转过头去。霎时她便捂着心口往后退了两步,一副活见鬼的样子:“哥……哥哥?” 顾瑜冷哼一声,“怎么?去一趟丞相府出来连话都不会说了?跟我回府!” 顾昭低下头,怏怏地跟在顾瑜身后,没想到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竟然在这里被哥哥抓了个现形。 兄妹俩一回府就有人来让顾昭去夫人院子里,顾昭有点开心,偷偷抬头去瞧哥哥的脸色,本以为自己能够逃过一劫,没想到却听见顾瑜道,“知道了,我这就带着她过去。” 顾昭已经完全不想说话。 顾瑜觉得他这妹妹心眼委实有点多,未免万一,他还是得采取点措施。 于是像提着只鸡仔一样拎着她的领子往母亲的院子里去,一路上许多下人见着了都快步从他们身边走过去,深怕自己会当着公子小姐的面一不小心笑出来。 顾昭挣扎几下,未果,委屈叫嚷着,“哥哥你干什么呀!人家都十三岁了!” 顾瑜没理她。 顾氏听身边的大丫鬟说了这事儿,忙放下茶盏,刚一出房门就看见顾瑜果真如丫鬟说的那样提溜着女儿过来,她瞪了儿子一眼:“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和妹妹说?” “儿子好好和她说,她也不会听,心都不在咱们家的人,怎么还能听进我这个哥哥说的话!”顾瑜扫了眼顾昭,冷冰冰地说,“至于发生了什么事,娘您且好好审审她吧!今日我可是从丞相府外等到她的!” 他今日一大早就和父亲备了年礼去见同宗的二叔,结果刚从二叔府里出来,父亲又被同僚拉去喝酒,接着他的书童就来找到他,说是看到小姐从丞相府出来,再加上昨晚他就想找顾昭谈谈,结果却又被她糊弄过去,没想到今天她竟然故态复萌,可想而知他这心里有多窝火! 这话一出,顾氏也淡定不了了,她看着自家女儿的妆扮,确实比平常低调了许多,又想到那个清贵端凝的男子,“对于你兄长说的,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她还能说什么!顾昭只能说她今天真是倒霉透顶。去丞相府吧出师未捷身先死,出丞相府吧又被瓮中捉鳖,现在一路被提溜着到了母亲的院子里,真是面子里子都丢完了,还要她说什么! “无话可说?”顾氏回到搭着石青色缎面撒花大条褥的炕上坐着,又让顾瑜坐在下首,却没有招呼女儿,“你既无话可说,那我们便来一桩桩一件件掰扯掰扯。”这时候的顾氏,又拿出了在江南时候作为侯府嫡女的气派,但见她眉眼一挑,通身便生出了几分洒落凛冽的气势。 顾昭抖了抖,低头聆训,不敢造次。 “今儿唤你来我是想问问昨日宫中的事,本来我是怜惜着你见着贺家姑娘落水,怕你又想起半个月前的事,才想让你好好休息一晚,没想到今天你打着上街置办头面的幌子竟然去了丞相府,看来你一点也没受什么影响嘛?昨日究竟怎么回事,说清楚。”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温柔的性子,一番话说出来气势十足。 “我……”顾昭低着头,讷讷说了个“我”字便说不出什么话了。“贺兰因落水是我推的。”终于,她闭着眼狠了狠心道。她也想做一个天真烂漫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可是天真在这世家中根本没什么用。 这些事,迟早要让父母兄长知道。顾昭情绪低落下来。她不想让大家觉得她是一个恶毒的人,可是她实在做不到以德报怨。面对苏宴的时候,因为并没有将他特殊看待,所以她可以很冷静地和他狡辩。但是现在,面前的人换成了母亲和兄长,她没办法冷静。她害怕被讨厌,被指责。 “你为什么推她?”顾氏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但她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妄断是非的人。她相信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其中都是有原因的。 顾昭终于鼓起勇气看了眼母亲和兄长,但还是很没有底气,“因为我上次落水就是她推的。” 顾瑜诧异地看她,“没想到你还不算笨。”他从小和顾昭并不亲近,并且他确实觉得妹妹太蠢了,也没生出过什么想和她主动亲近的心。 没想到从江南回来这个妹妹竟然一直在给他惊喜,先是会黏着他,平常出门也会注意给他带东西,遇到什么事也知道找他拿拿主意了,然后今天她又说出了半个月前落水的隐情,并且还报复了回去。顾瑜觉得有些宽慰。 顾氏点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这才是我们顾家人的处世之风。为娘很欣慰,阿昭,你长大了。”没有忍气吞声,没有莽撞行动,也没有让他们出面,而是伺机而动设计了这一场意外,阿昭做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