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津城外的官道上一列轻骑卷起阵阵的飞灰,路上的百姓自觉的护住了口鼻,本来缓行的一辆马车不得不停在路边避让。驾车的汉子皱了皱眉头,叹了声气。 等到轻骑飞过,马车的帘子掀开了一角,里面传出了一声不耐,“老周,你看清楚了吗”? 那被唤老周的车夫丝毫不敢怠慢,弯身恭敬的道“二爷,是平侯家的七公子”。 车里面的公子默不做声,老周以为自己声音放得太低,怕主家没听到,刚想提高声音,再回一次,里面的公子却冷笑一声,“什么世道,让老子避让这种杂碎。” 说罢,那公子手握着的扇柄狠狠的敲了三下车边的横木,极不耐烦道,“给我射他的腿。等等…用邱家的箭。” 老周点头称了诺,见那轻骑排头的小将已经绝尘而去,吹了声竹梢,准备继续前行。刚走了没有几百米,前面又是一阵喧哗。老周扯着脖子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回想到身后是位极难伺候的主儿,便在车前系了黄色的丝绦。 许是大家都陪着小心,丝绦刚飘摆起来,车前便多了一名锦衣汉子,袖口和下摆均纹着崔家繁复的族徽,那人低声唤道,“大人有何吩咐?”老周赶着车,前面虽然受阻,但也能缓缓前行,他回头看了看车帘,又把声音不自然的压低了两分,“你去前面看看出了什么事情”。 那锦衣汉子抱拳唱诺,被老周一个眼色唤到了近前,老周横了横他抱拳的袖口,“换身衣服,莫叫人看出了身份,坏了爷的大事”。 车里的爷并未因为车外的喧哗受影响,继续放松的哼着小曲,哼了一曲接一曲,正好哼道,“妾心昭日月奈何郎心似铁,此情错付,秋水…”老周猛咳了一声,断了他的兴致。 车帘猛的拉开,崔翡面色难看,眼里射出两道不耐烦的厉色,“这又是怎么了?” 刚掀开帘子就看到了老周紧张的一张老脸,身后还贴着三个崔家的银花卫。 老周忐忑上前,调整了语气,顿了顿,“二爷,前面在驱赶百姓避让,许是陈家来了大人物了。” 崔翡哼了哼,指着其中的一名银花卫,“看清是谁了没有。” 那名银花卫,也不自然的顿了顿,“回爷的话,前后各有一行侍卫,中间的是女眷,车前印记是颍川陈氏的坠星繁花纹。” 崔翡咪了咪眼,咦了一声,而后诡异的笑了笑,放下帘子,似是心情不错,继续唱道,“还道青天不长眼,确是奴家错对了良辰,辜负了美景,怨不得天…” 崔翡心中暗笑,若是坠星繁华纹,那必是陈湘来到了平津,岐山王还真不是一般的倒霉。想到此行皇帝的吩咐,不得不在心中默念,岐山王,你死也要死的其所,莫要辜负了你的价值。 正在崔二公子心中打着算盘的时候,陈湘不得不加快行程,因为有消息传来,她的弟弟在离平津城外不远处遇袭,被射中了腿。 本来预计傍晚进驻东祥王府,陈湘未时便见到了惠暨郡王。 东祥富庶是天子同母胞弟李卯的封地,陈湘在这东祥王府内还能感受到昔日主人家的皇室威仪,而半个月前,这里尸山遍野。 不同于陈湘对王府的探究,惠暨郡王陈源面色十分凝重,看着下人递过来的箭头,大怒道,“卜世钦,不是让你亲自迎接么,七弟怎么还能遭人暗算,居然还是在咱们眼皮底下!” 陈七公子陈燊(shen)是惠暨郡王嫡母所出的胞弟,因郡王爷死得早,一直在陈源身边教养。此次淮东士族起兵,打的旗号便是启炎帝懦弱无能,天子失德,宠信佞臣,承位不授于天,但岭南徐家和西凉邱家一直没有表态和动作。直到陈源连连攻下惠宁、长水和东祥三郡,连杀了天子的堂叔和胞弟,李氏皇族的江山动摇了,这才敢放出陈七公子来东祥涨涨阅历。还没到东祥,便出了意外。 陈湘却要冷静的多,她看了看箭头,上面刻着邱家的族徽雪黛山,轻声软语道,“哥哥先别着急,虽是箭头上有邱家的印记,但这事不像是岐山王的手笔。现下情况不朗,就算岐山王来到了七星关,也不见得会真的与启炎帝一条心。” 陈源点了点头,“岐山邱氏一代藩王,子孙都是骁勇善战,这般下作手段不像是他们做得出的。但是邱世玉,就说不准了,他当年在老王爷和世子双双暴毙的情形下,稳住了西凉的局势,肯定是用了非常手段。大战在即,就怕是有心人行有心事,借机让邱氏和陈氏争锋相对,好收渔翁之利。” 陈湘坐在廊椅上,吹了吹茶碗,“错漏还是可以再防,就是邱世玉来了七星关,我们陈家也要让他生了这不臣之心…”陈湘饮了一口茶,香醇润厚,“邱世玉来了七星关,定是启炎帝许了他好处的。就怕这其中女公子的功劳不小。” 苏启有些困惑的看向妻子,“卿昂,女公子入硕都封地两年,外界都在传他们夫妻缘尽的事情,难道这个时候岐山王倒听了她的劝不成?” 陈家兄妹心思凝重的互看了一眼。陈湘明白,此行她来的目的就是来对付女公子的。 “哥哥,应该先探探岐山王的底细,到底那层系,我不是怕,我是担心咱们错算了一步,难以回头。” 陈源不置可否,他当然明白陈湘的意思,毕竟那二人是夫妻,若是岐山王出了事情,她于情理是不应该袖手旁观的,但是二人若有私怨则另当别论。 只是想到那人,陈家兄妹又是一阵沉默。 陈湘看了看苏启,“相公你身体刚好,需早点休息,我这边跟哥哥说完,再去寻你。” 苏启的脸色果然白了白,不动神色的告了退。 陈湘见苏启走远,便跟陈源不再兜圈子,“想必哥哥也明白,岐山王此次来七星关于我们也是一个机会。连撤三藩,启炎帝势在必行,既然是撤藩,邱世玉没有理由双手让出祖宗的基业做一个看君王脸色行事的辅臣。只要女公子那边不生枝节,这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我此次借道涞州入平津,就是要游说徐家、邱家,三藩起事。只是,我也忧心哥哥心中的决断。” 陈源看着陈湘,“你想说什么” 陈湘眼眸抬起,“我是提醒你,若是真变了天,邱世玉杀不得。哥哥不能听别人的挑唆,自断其臂。女公子虽好,性狡,有毒。邱世玉是否联陈并不重要,但他绝不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不能再牵扯更多的精力对付邱氏,崔氏、李氏和王氏才是我们的障碍。” 陈源语气不善,“卿昂,你刚从涞州赶路到平津,好好休息。记得你此行的目的就好;其他的事情,我只交代一句,你我都是姓陈的,当以陈氏利益为先。朝安宫是怎么打算的,现在还不得而知,但启炎帝的是怎么都无法乐见邱世玉平乱立功,平安的返回西凉做藩王。他那么聪明的人,既然来到七星关,想必已有了对策,或者说已经得了天子得许诺。” 陈湘点头,“这天下能姓李还是该姓陈,除了实力,还要端看运气。苦劝哥哥一句,无可知处尽有可知之人,还望哥哥有所顾惜。” 说起可知之处,不得不提到一段。 陈源姓陈,却是庆云帝宠妃姜姬的儿子,姜姬未进宫前是惠暨侯的的姬妾,因伴着当家主母进攻拜见皇后,被庆云帝看上了,一来二去,二人暗通款曲。陈家倒是十分的识相,事情败露后,果断的将姜姬送进宫献给了庆云帝,但姜姬虽然是惠暨侯的姬妾,但却育有庶子,算是半妻,而庆云帝如此下作的天子夺臣妻,本来就是失德。后来姜姬小儿子姜太子燕莎郡王出生后,本是庶子陈源,因与皇子的一半血缘,被陈家大为看重,希望他因着这半份血脉能够让陈家在姜太子登位后足够与崔家平分秋色。但是,陈源为了一个女人自断了前程,放弃了亲族与姜太子,这场夺嫡战以陈家全面失败而告终。 陈源叹口气,“我在祠堂里发过的誓,我一刻也没有忘记。既已起事,绝无二心。朝安宫于我已是旧事,她虽是我的家主,我却不是她的人臣。她的父亲庆云帝于我有杀父之仇,她的母亲崔氏于我有杀母之恨,一日未敢忘记。你若担心我对她还生出什么妄念,大可不必。” 陈湘见陈源言之凿凿,砌词恳切,也不想再去分辨陈源话中的真假,眼下岐山王兵至七星关。事情还是要分轻重缓急。她的心思终究还是放在射出的箭上,究竟是谁来到了平津?又是谁说服的邱世玉从西凉发兵七星关?女公子是否已经牵涉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