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翡的母族汝南侯府袁氏,一门清贵。因为太清贵,所以就窝缩在汝南,不谙朝廷局势,十分认真的做着士族门阀,平时与外界的联系,也就是联个姻,走个亲戚。崔翡想不明白,朝安宫能有什么事情非汝南袁氏不可,难道是为孩子订姻亲?崔二爷,可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 崔翡言辞恳切,“女公子如有用到汝南侯府的地方,下臣相信舅舅是不会拒绝的。”迂回之术,是银花府崔氏兄弟的强项。崔翡这话,既未否认,亦未答应。李皎开出的条件,他是不忍心拒绝的,但不知道究竟是何事,怕答应了没把袁氏卖个好价钱,吃了暗亏,何况还有银花府的字条的预警,崔翡自然打起来十二分的警惕。 李皎莞尔一笑,竟生出了一丝妩媚,看得崔翡一个晃神,“青鸾,你且想想,这个买卖吃不吃亏,做事情的是袁氏,得便宜的是崔氏。我若能唤得动汝南侯,也就没你们崔氏什么事了。不过,这事情也不是什么紧急的,你且先去想想,毕竟牵涉崔、袁二族。” 崔翡点头,李皎继续道,“我肚子里的这位要到仲夏后才出生,请转告陛下,仲夏之前,屠邱灭陈。”李皎放下酒杯,顺势理了衣袖,言辞凿凿,让常矣递出了印有高平李氏皇族徽记 “太阳云火”的印信。 这是崔翡生平第一次看到太阳云火的徽记。高平李氏奉太阳火为家族徽记,宗子用的是“太阳天火”,掌族权宗法;宗嗣用的是“太阳云火”,掌族兵子嗣。皇权之下隐藏着族权,启炎帝虽掌皇权,但一半的宗嗣族权在他妹妹手里,若他不着李皎待见,族内另立新君也不是没有,这个嘉云帝曾以身试法成就了一个前车之鉴,他就与云火宗嗣城阳王李嘉闹不和,被早早的推下了龙椅。 崔翡心下豁然开朗了,怪不得启炎帝说到朝安宫浑身不痛快却也无可奈何,原来不是朝安宫有什么三头六臂,而是她捏着族兵皇嗣,身为皇帝的启炎帝都要忌惮三分,何况博陵崔氏。太阳云火在李皎手中,崔翡心里掂量着估计崔鸿也是始料未及,不然肯定大腿两头抱,也不至于为了讨好启炎帝,逼女公子离开硕都。如此一看,东都帝姬公主都是摆设,秦安宫虽能与硕都女王争个长短,但在这家族地位上,算是败得体无完肤。天火司臣,云火司兵。朝安宫将云火印记给了崔翡,他此行心思笃定,就算东都的士族不出力,邱世玉临阵投陈,李氏族兵也不会让淮东士族过了这七星关。 崔翡端详着李皎,女公子按年纪已经二十七岁,肤白淡了血色,但好在怀着孕中有份圆润加持,显得更是雨后新竹,朦胧中透着青春桀骜,这与东都那帮子脂粉中渗透着珠光宝气的帝都权贵自是天壤之别。 “公主就这么笃定崔翡能答应,他毕竟还是年轻”巽风望着崔翡离开的背影无力的叹了一句。 李皎耐心的舀起一瓢水耐心的给庭前的棠梨木浇着水,“年轻才好,年轻才觉得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而自己亦是无所不能”。 巽风见李皎大着肚子舀水十分的吃力,主动的接过木舀,不经意道,“公主的这招祸水东引,是要害我师弟性命吗?” 李皎轻笑,“我倒是挺喜欢崔翡的。他要是真的能说动汝南侯弃妻不顾,那才能做储君的谋臣。” 巽风一皱眉,“崔翡的舅母汝南侯夫人与岐山王太妃是姐妹,公主的打算是想让当年陪着岐山王太妃生产的人都开口说话吗?就算汝南侯夫人真的知道什么,汝南侯能冒着袁家受连累的危险,抖出那些定了案的往事?若真能抖出点往事,或者与少府君有些许联系,少府君能放过崔翡?” 李皎查看棠木花枝的手收回,转头看着巽风,“我不信长得如此相似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派了各式的人去凉州打探,邱暮只是岐山邱氏的偏支,之前族内也并不突出,却在广佑年变得一鸣惊人了。这天底下最不该信的,就是巧合。既然凉州黛山我探不出消息,不如从王城的太妃入手。” 巽风含笑,将水浇向棠梨,“公主找的不是废太子李骥吧。枕边朝夕,可是体会出了其实是故人?”巽风就差点明,你是不是察觉了邱暮就是邱炽新。 少府君是李骥,与少府君是邱炽新想比,还没那么危险和可怕。广佑之乱,对于李骥而言,也就是失去个东宫之位和养母,他还有封地和家臣,何况他与老岐山王和岐山太妃关系并不亲密;但换作邱炽新便完全不一样了。邱世子失去的是至密六亲,他的父母、庶兄、族妹、子侄和家臣,还有未婚妻,那一夜,是全都没有了。李皎忍不住自问,如果邱炽新还活着,他最不甘心的是什么?他占了李骥的旧部,屠了邱世玉的党羽后,下一个是谁? “公主,早做决断,这个孩子不能留,少府君更不能留。”巽风这话自从少府君横空出世后,就定期的在李皎耳边出现,但说着说着,孩子就怀上了,眼见月份越来越大,少府君根基越来越稳,却不指望李皎能听得进了。可见, “美人计”无论男女都吃这一套且十分的有效。 难得,李皎今日却听进了,“你动了少府君,谁去夷邱世玉的三族,等了汝南袁氏有了消息之后再说吧。” 常矣进了庭院,身后跟着不寂公子。 巽风放下手中的木舀,施礼道,“君上大安。” 不寂公子有些害羞,急忙还礼后,拜见了女公子,“母亲大安。” 李皎点头,对着巽风说,“明酉和庭仙,不能再出事端。”巽风应下,拜别了不寂公子,常矣也悄悄退下,一时之间院落四周寂静,只有这母子二人对视。 李皎先开口,“这是你父亲小时候爬过的棠梨树,也是见过西凉几代沧桑的。” 不寂不语,过了一阵,轻轻道了一句,“儿子知道。” 李皎抬起手想去摸摸不寂的头,最终还是放下了,“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 不寂点头,“记得,越是喜欢的东西,越要远离,越要装作不喜。” 李皎点点头,“好,好,你是西凉男儿当有血性,血性入骨才是士族。你此去东都邺城,母亲不能陪你,事事以崔氏为重当为权宜,母亲自会为你扫平登位障碍。” 不寂公子看着李皎,“母亲,儿子一日不敢忘记父亲的冤屈和自己的身份,太阳云火,白骨王侯。” 李皎目光避开不寂,“记住,然后忘记。现在你要做好皇子朔,你身上的印记自会让皇后怜惜你、崔氏会不愧余力的扶植你,至于其他的从心会帮你挡掉。”李皎眼眶红了红,“对从心好一点,毕竟那个孩子只能是一个影子。” 李皎看着身量单薄的不寂公子,“可是怕了?” 不寂摇了摇头,“母亲保重,儿子在东都等着您。” 李皎轻应,“好”。李皎想要嘱咐两句,到了嘴边,还是咽下了。瞒住上天,偷渡大海,邱炽新的儿子终于还是保住了。李皎拿出四方布荷包递给不寂,“牡丹盅的解药,最后一期,把它吃了,你就可以像从心一样跑跑跳跳了。” 牡丹盅,美人蛊,笞鞭骨肉,难作古。这是一种让人死不了的蛊毒,凡事有得有舍,死不了的代价就是也活不下去。若是没有按期服用解药,就会慢慢骨肉分离,再长出新的肉,再分离,再长肉,如此循环,乐死不疲。不寂公子的蛊毒是受李皎的连累,是胎带的毛病。他虽然十几岁,但身量单薄,比照同龄的从心公子,看上去要羸弱很多,这也是李皎的心病,不寂的牡丹蛊不根除,启炎帝和小崔后终究还是能看出端倪,好在,最后的解毒之药,崔翡如期的送来了。 但是瞒住皇后和崔翡不难,难的是,博陵崔氏还有一个朱雀公子崔鸿,天子身边还有一个兑泽公子。不寂生下来的时候不哭不笑,长大后也不喜欢笑,一张小脸十分的紧绷,人前人后反而不如从心公子得到关注多,但是骨子里的倔强和不屈倒是有一番西凉邱氏的根骨。 李皎拂去落在不寂身上的棠梨花,轻声温语,“到了东都,隐藏才是明智之举,明酉不死,守寂不出。”李皎的棋局中,赵从心不过是放在启炎帝眼前的烟雾,不寂真正的帝位竞争对手是姜姬的小儿子,燕沙王李酉。 不寂公子点头,“儿子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