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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虫)第一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离别(1)

她压抑着咳了一声,一股带着浓郁铁锈味道的腥甜液体随即从喉头涌出,顺着下巴慢慢流向地面。    雪势渐渐变大。    雪片厚且重,纷纷扬扬,从晦暗的天空中极速坠落,在她俯卧的身体上铺陈开一片稀疏的白色。    有一片棉絮似的雪花打着卷轻轻粘上她的睫毛。一时间没化,看出去就像眼前在挡了一块朦胧的纱,另一片则悠悠落入嘴边的这一汪殷红,冰晶溶入热血,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视线被灰白的雪遮了大半,站在她面前的那几个人影也就因此而显得模模糊糊。模糊的人影们略微动了动,像是在交头接耳。从他们的肩头望去,隐约还能分辨出百来米外那辆马车的轮廓。  马儿不动也不叫,低垂着长长的脖颈。看久了,就觉得有些不真实,像是个泥塑的假东西,一如它身后拉着的那个偌大的车厢,安静得像个摆件,仿佛里头压根就没有人。    她又咳了一声,然后迅速低下头咬紧牙根死死把那口血憋了回去,拼尽全力朝那马车的方向吼道:“我不同意!”    人影们因她的这句话微微骚动了一下,其中一个人听起来有些惊讶,抬脚就朝她走过来:“怎么还没死?”    她旋即面向来人的方向。    那人高大的身躯从大雪中逐渐显露,宽松的黑衣黑裤,领口腰部裤腿分别束紧,同色的软底布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听不到一丁点的声音,轻巧得就像动物的爪垫。他的右臂垂在身侧,手里拖着柄极细的剑,剑身白亮亮的折着光。也许是暮色开始四合,那人的脸又高高在上隐在暮色里,所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听说你们‘守护者’从不强迫人?”    那人已经走到她跟前,听见她问,手里的细剑蓦的一闪,声音里透出某种森冷的笑意:“既是‘守护者’又怎么会强迫人做事呢?我们一向遵循‘自愿’的原则。”他蹲下来,凑近了,是一张方方正正略显憨厚的脸,“所以啊小姐,我再问你一遍。现在大祭司选中了你的朋友,想要他加入我们,如此荣光,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她的指尖被踩在皮靴之下,随着这个护卫旋转的动作而被用力碾磨,身上各处因拳打脚踢而导致淤青出血的伤口顿时齐齐叫嚣起来,疼得她眼前一黑,倒吸一口凉气。  “疼吗?那就说‘同意’啊,只要你说同意大祭司还能允你一个要求呢。”    最终还是忍住了。    荣光?去他的荣光!    她曾在茶摊听几个胆大的旅人小心议论过,说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祭司性情极古怪。明面上打着洁身自好,为天神奉献一生的旗号不近女色,实际上却是因为他本人极其厌恶女人。厌恶女人所以才不留女使者在身侧,这也是整个“守卫者”里女使者数量一向稀少的原因。    女人要进“守卫者”做白衣使者,门槛是非常高的,当然男人的门槛也不低。各种考核,各种审查,还要递交祖宗十八代的报告,最重要的是样貌要拿得出手,特别是那几个能留在大祭司身边的贴身使者,姿容更是一个赛一个的高。但即使这样,还是有一大帮子人挤破脑袋想加入,哪怕是先做个一毛钱好处也没有,只能给人跑腿传递消息或者参加参加神庙例会的“信使”呢。毕竟在这样的年代,穷人进了“守护者”,那就代表一家子以后都不用再愁吃穿,而富人进去了,离权贵之路自然也就更近了一步。    要求这么高,筛选这么严格,现在居然主动跑来说要把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收进“守护者”,想干什么啊,这意图也太明显了吧。    死变态,找那些自愿的不行吗?非要做出这种“强抢”的龌蹉事来?    “不同意!我不同意!”她瞪着护卫的眼睛,“把他还给我,把许少白还给我!”    后背一凉,紧跟的是一种尖锐的痛,从脊背左侧的某一点炸开。她的身体猛地一颤,不由自主想蜷缩起来,却又狠狠攥紧拳头拼劲全力撑住,同时在心里自我催眠似的默念:“不疼的,不疼的,赵锵锵,不疼的,不过就是被捅了一下,那么细的剑,就当被绣花针戳了。”    护卫队里有人不咸不淡问了句:“护卫长,大祭司好像没说过可以用剑啊。”    他手里的剑尖还没在赵锵锵的后背,神色很是无所谓:“那大祭司说过不能用吗?”    那人就笑:“大祭司只说让我们‘问问’,希望能得到‘满意的答复’。”    “这就对了。”    突然有个沙哑的声音嚎了一嗓子,紧跟着就连滚带爬窜过来一个矮个子的小老头。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胡渣,满头满脸的雪,像是静坐很久了的样子。    “护卫大人!手下留情啊!”    护卫长冷冷扫了他一眼。    老头登时就失了勇气,畏畏缩缩停在了距离赵锵锵仅一步之遥的地方,没再敢动。等瞧见那护卫长终于抽出剑起身看似准备走回队列中去时,这才偷摸着又朝前挪了一步,哀求道:“丫,丫头,你就同意了吧,求求你了,别再犟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啊!”    赵锵锵伸出右手,摇摇指向马车的方向:“回来,我不同意……”    护卫长的步子停了停,憨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    “看来光我一个人问不行呢。要不,你们几个也再去问问她?”    立刻有好些人低声笑着应了。走过来的步子很轻快,鞋底黏上了和了雪水的泥巴,咕叽咕叽轻响。    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额头。    “干嘛这么拼命,没看见你朋友是自己主动上的马车吗?”    赵锵锵鼻子哼气,愤愤骂了句:“……滚。”    打了近半个时辰,他们几个男人下手又狠也都没有留过丝毫的情面。这样的情况下,她都能死活不松口,这个护卫对她现在的反应也就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了。    他面无表情,手起剑落——嗤!    第二剑。    走回去时还对下一个过来的胖子耸了耸肩。    意思是,我可没招了啊。    胖子看着脂肪层厚实,实则比谁都怕冷。他摸了把冻得通红的鼻尖,烦躁地说:“老子懒得和你废话,赶紧点头,风大雪大的,冻死人……”    赵锵锵切地笑了声,毫无血色的脸微微抬起来些:“那就,死……去吧。”    他妈的!    胖子气急败坏,手上的劲儿使得格外大,剑身离肉的时候带出了飞溅的血。    再下一个人长得很是斯文,说起话来也是柔声柔气的。    “别听他的,胖子一向就是这么粗鲁。妹妹,听哥哥跟你说哈,你的朋友既然上了大祭司的马车那就说明他愿意跟着大祭司走,难道你就不想看到他过上更好的生活?难不成你还想看他继续住在那个破窝棚里?”    “住哪儿……都比和你们这群人渣在一起要好得多!”    艹,打不死还听不懂人话,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收工!    他阴恻恻地笑起来:“小丫头,你倒是挺禁打,可你觉得你能撑到第几剑?”    嗤!    ……    第几剑了?    老头急红了眼,可再三思虑之下到底还是不敢和守护者的人起正面冲突。他哆哆嗦嗦蹲下来,哆哆嗦嗦去握赵锵锵的手,哆哆嗦嗦地劝:“同意了吧,你就同意了吧,大祭司是不会亏待许少白的,大祭司看中的人,上下都会对他很尊重,这难道不比呆在我那个破茶棚里,成天吃不饱穿不暖要好得多吗?我求你了,丫头,你别……你别豁出命……”    赵锵锵连把手抽回来的力气都没了,她的眼睛还死死定在那辆马车上,声音冰冷得吓人:“我也,我也求求你,赶紧滚,滚,从我眼前消失,别他妈再来恶心我。”    说完这句,猛然抬头,拼尽全力再一次吼道:“回来,许少白,你给我回来!”    老头下意识退了一步,又径直跌坐在地。天色昏暗,细长的银剑在皑皑白雪中亮得刺眼,一个护卫接着一个护卫,一支剑接着另一支剑,剑剑刺透血肉扎进泥土,剑剑皮开肉绽。他的脑子里嗡嗡嗡得仿佛是蜂群炸了窝,须臾,突然翻身一跪,朝着那马车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喊道:“大祭司,我不要了,那赏金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啊!”    片刻之后,嘎吱一声轻响,似是从马车上下来了一个人。这人的穿着和黑衣护卫们完全不同,若不仔细看,一身银白色长袍几乎就要和风雪融为一体。他的脚步不疾不徐,无声的从赵锵锵面前经过,垂在身侧的袖子因风而动,隐约的,可以看到袖扣金色的光亮。    他在老头面前站定,语气无波无澜。    “有这些钱,你可以换个大茶寮,还能再寻个名医给你儿子治病,就算不能彻底治好,剩下的钱也足够他这辈子雇个人来精心护理、衣食无忧。”    “但你若是没有这些钱,就凭那间四面漏风的茅草棚,别说你那病怏怏的儿子,就算是身体强健的人都不一定能挨过这大雪吧。”    他把那个缀着金线的袋子按进老头的手心:“拿着它,今晚你就能带着你儿子去住镇上最好的客栈了。老人家,替你的儿子想一想。”    老头嗫嚅着嘴唇,偏过头看了地上的赵锵锵一眼,手心里的钱袋子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几乎握不住。他的手刚一动,又被人握住。    “你是想要你的儿子生?还是想要你的儿子死呢?”    他不动了。    头低下来,愣愣看着白衣人白净的手背。    这手生得多好看啊,手指修长,指节匀称,皮肤还透着健康的色泽。不像他的小龙,才不过十五  岁,一双手就已经枯黄干瘦得如同一个耄耋老儿了。    “走吧老人家,荒山野岭了无人烟,你能看到什么呢?记着,你什么也没看到。”    老头眼神暗了,垂着头跪坐了好一会儿,末了重重朝赵锵锵磕了一个响头:“锵锵丫头,是我老赵头对不起你……你,你别怨我!”    护卫长嘴角上斜,冷笑一声:“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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