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兮偶尔在晚上偷溜出去看望沐漌。每当她飞至沐漌所在屋子的窗户边,总能透过窗子,看到沐漌依在床头。当红兮看着他时,他也就用那黑亮的眸子,盯着红兮。 是特意等待,还是寻常的防范?红兮能感知到,这看似平静的凛王府的夜晚,实则并不平静。他们一行人所居住的内苑西侧各厢房周围,都有不少眼线,按照人间的话来说,就是暗卫或者府兵。想来那楚燃也不是无脑之辈,对于几个制衡住妖女的来历不明的年轻人,多少存了戒心。 且不说沐漌,顾梓之等人皆能知晓此事,心中也不免有些发凉。南宫铃威胁顾梓之,如果他敢主动去给楚洌诊治,就再也不理他。 顾梓之本来是存着这念想的,既是为答谢楚家兄妹收留的好意,也是习医之人本心使然。如今被人日日防范着,加上顾念南宫铃的感受,自然也打消了念头。何况,他还有更头疼的事情,就是那受伤的少年始终“昏迷不醒”。 这日,他依旧早起去厢房里探了探沐漌的脉搏和鼻息。有魂无魄者为妖,这少年,哦不,少妖的魂脉微弱,鼻息却深长,不细看,就像睡着了一般。因着他不醒,南宫铃已经日日嘲笑自己的医术了。顾梓之考虑再三,决定搬入这厢房里,和少妖日夜同住,方便有了诊治的新想法,就立即实施。 午膳时,沐漌郑重地说出了这个决定,岩墨没有异议,南宫铃一副同情的表情,但红兮明白,这是在可怜那即将受虐的“少年”。红兮知晓沐漌应当无碍,起了些玩闹的心思,鼓励顾梓之多多尝试,抓住这大好机会,了解些妖的诊治方法…… 哪知晚膳时,就见顾梓之苦着个脸凑近饭桌。 “又失败了?”岩墨问道。对于这个少妖,他还是心存感激的。 “没有,他醒了” “啊!?那红兮我们快去看看。”南宫铃兴奋地拉着红兮就向少年所在的房间而去。 岩墨和顾梓之随后。 路上,南宫铃好奇地问梓之 “这不是喜事吗?干嘛苦个脸?” 顾梓之皱着眉头,想着傍晚时,自己劝退了侍从和侍女们,自己抱着被褥准备移居厢房。没成想刚踏过门槛,就看到床上的少年幽幽转醒。他瞬间开心起来,但下一秒又想起了红兮说过的“大好机会”,懊恼不已,前期也用了两三种方法,现在连哪种起了效果都不明白了…… 还没回答,四人已走到厢房前。床上的少年已经坐起身,依在床头。红兮见怪不怪地,这和他每晚被自己见到时的样子没有两样。然而余下三人还是惊奇加喜悦的。 “谢少侠相救之恩。”岩墨一本正经地行了礼,顾梓之也连忙行礼。南宫铃却是好奇地走上前,问道:“你是妖?” 沐漌点点头。 “我叫南宫铃,你叫什么名字?” “沐漌” “啊?”四人俱是一惊。当然,其中一人是在惊讶,他怎么也不换个名字,这多容易让人联想呢。 果不其然,岩墨接下来就问起来:“敢问少侠,是哪个mu,哪个jin?” “如沐春风之沐,景色漌醉之漌” 连字都一样! 顾梓之连忙问:“你可知镜湖?” 沐漌阖首 “八荒之主呢?” 沐漌阖首 “那么水龙大人?” 沐漌皱眉思索了许久,摇摇头。 “八荒之主的坐骑呢?”岩墨问道。 沐漌依旧摇头,末了反问一句:“八荒之主的坐骑是一条水龙吗?” 四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沐漌又主动问道:“是否是漌与你们口中的水龙大人同名?不然怎会仅知晓了漌的名字,就令你们生了诸多疑问?” “不瞒少侠,你却是与水龙大人同名同字,且水龙大人已离开镜湖域多日,连镜湖出事都未曾归来。” “镜湖出事?” “你不知?”八荒之主陨没及几域小主下凡间之事,是接连着青龙大婚风波后,四界里又一重大事件,除了本属于五行八荒界的凡人不知晓,应当已在四界里传地沸沸扬扬了。 “我已被那妖女抓入洞中数周了,外界的事全然不知”说及此,沐漌神情哀伤,似想到了之前的并不愉快的遭遇。 南宫铃拧了下说错话的顾梓之,以示惩罚。 红兮此时开口了,将话题转了:“你现在感觉如何,还需要休息吗?” 沐漌回答道:“有些累,还想睡……” 顾梓之连忙像护犊的鸡妈妈一般催促其余几人离开房间,自己也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四人找了个清静地方,头碰头地讨论起来 “你说他会不会就是水龙大人?” “像,也不像。水龙大人不是不会说话吗?”岩墨分析道。 听到此话的红兮,配合地点点头。她此时隐约明白了,沐漌之前假扮水龙大人时,为何始终不说话。毕竟,面容可改,但声音难变。 “但他的身形确实和化人后的水龙大人相仿……” “小铃,外在相似的人很多,还是要看本象”红兮不得已,逐渐担当着“误导”他们的角色。 “梓之,你看呢?”岩墨看了看一言不发的顾梓之。 “老实说,当日仅凭身上的伤痕就判断那人是水龙大人,事后洛清向我反复求证过,而我也被他逐渐说动,心里存了些疑惑。只是后来,水龙大人的仙力令人无从质疑。如今,这少年我诊治多日,日日把脉,确实是妖的脉象,和水龙大人的完全不同。”顾梓之说道:“若按照红兮的说法,需要看本象,我认为这全然不同的脉象已经是本象了。” 红兮决定趁热打铁,再加一道火候。于是附和地说道:“是啊,梓之分析地有些道理。何况世上同名者千千万,不能仅凭一个名字就改变其是仙或妖的事实。” 话虽如此,另三人心中还是抱有些疑惑,但也不便再去沐漌所在的房间,只能各自回了房。 之后的几日,红兮聪明地没在夜里去探望沐漌,据她的猜想,沐漌的房间应该每晚都很热闹,南宫铃他们八成会选着沐漌入睡的时候前去探探虚实。 第四日,红兮也一副夜行者的姿态,准备前去探望沐漌。只是不是虚实,而是他那百转的心思。 沐漌还像之前的许多天一样,静静地等着红兮的到来。 红兮踏进门,坐在了桌前,倒了杯凉茶,饮下。 屋内没有燃烛,一片漆黑,但红兮做这些动作时,沐漌的眼光一直准确地捕捉并停留在她脸上、身上。 红兮连饮了三杯茶,长呼一口气。沐漌翻身下床,似感受不到地面的冰冷,赤足走到红兮身边,蹲了下来,与红兮面对面,温柔地道:“可还在生我的气?” 红兮不言。之前的日子确实是气着的,但是那日看到沐漌受伤,她瞬间的失神、愤怒、痛苦……还有许多说不出的感觉,无一不在告诉她,那刻唯一的心愿,就是沐漌能好好活着。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值得吗?”红兮问道。自看出沐漌救了那妖女,红兮就觉得,这又是沐漌的一出戏了。 为了让我看清自己的心,施了出苦肉计,值得吗?我不是棋子吗? “因为我需要你”沐漌笑着对红兮说道。如此含糊的回答,也就沐漌能泰然说出。然而红兮已不再傻乎乎地将这看作是动人的情话了,需要,只是需要利用的简化罢了。 “沐漌,论到顺从己心,你始终不如我。”红兮也笑着说。 我看出是计,依然愿意帮你,因为我明白我的心终是放不下你,于是就顺应这份喜欢,做我认为欢喜的事。而你,连心中是否喜欢都不知道…… 布大局谋人心者,最怕受自身心绪所惑,一步错,全盘皆输。日子久了,沐漌已经快忘了,何为自己的心意了…… “给我说说你这些日子如何过得呗?”未留有时间给沐漌深想,红兮岔开了话题。她预料地到,问沐漌日子如何过得,就相当于问他这些日子里又如何算计,算计了多少人的。 果然,沐漌开始“老实”交代,经他思虑后的,可与红兮分享的内容:“上头那人知晓要挟青龙的把柄已失,乘机重整八荒便是迟早的事。而镜湖原本的五域小主,心向青龙洞的人太多了些,自然要被淘汰掉。”沐漌娓娓道来。 红兮点点头。这才有他先前许诺的,带她看看人间。实则是已提前感知到了局势使然,趋势所向。 其实,沐漌还有另一个心思,便是许诺后,红兮便心存了念想,哪怕玉皇天尊派遣她的心思不那么强烈,她也应会主动创造离开镜湖的机会,这才能推进接下来的一环又一环。然而这些,沐漌并不打算和红兮说明白,何必又让她有多一重被算计的感觉,因而厌恶自己呢? “我便是从离镜湖最近的,人间的曦凤山入的凡。刚好遇上了妖女抓了楚洌入洞,便好奇地跟随了上去。再之后,我便掌握了妖女的软肋,借此设局,为了回到你身边。” 沐漌这话,半真半假,也隐去了些关键点。例如他本无那么多同情心,直到发现了楚洌的身份;例如,他是如何掌握那妖女的软肋的…… 红兮自然知道这话真真假假,只可半醒,但她也基本习惯了。 “那你是如何成为妖的?”红兮好奇这一点。 “这个?我这应龙的身份还有些用处。比如可在四界中任意更换本体,仙圣、妖魔、鬼怪、凡夫俗子,均能变换脉象,折算修为。” “原来如此……”这样说来,那“应龙出,四界同”的古训,确实有了几分道理。 “你混进凛王府,这些日子又在谋划其他事了?” “台已搭好,如今只在等待主角了。”沐漌神秘地笑了笑,带着自信和笃定。“所以最近都只是将脉象调弱些,然后安心睡觉而已。” 红兮觉得,如果这话给顾梓之听见,应该会非常抓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