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月,宣城里就开始忙了起来。农家忙春种,秀才忙科考,商人忙经营。
林城产业谢琢玉已接手尽一半,其余的老程牙还要再考她能力,日后再给她。
可就算是一半产业,谢琢玉已无暇顾及,整日奔波于融商洽谈,签订协议,买卖经营。
她路遇怡春阁,因旁边那间小铺子的缘故,经常能见到月瑶的身影。
月瑶是怡春阁背后的老板,这事还是她无意得知的。青楼娘子多需要新颖的首饰,需量又大,谢琢玉便与怡春阁有了商利往来。
有钱,不赚白不赚。更何况,她对月瑶这么能干的女子很是欣赏,当姐姐般敬重。
谢琢玉这么想,别人却不是这么说的。夜不归宿,夜御十女的虎狼之名尚流传。
如今又传出了她爱上了青楼女,甚至一掷千金只为博卖艺不卖身的花魁青眼以待。
谢琢玉满面春风,拿过桌上按了手印的黄纸收入怀中,伸手拍了拍。
她起身向桌边摇扇的月瑶作揖:“这次的首饰我会亲自监工,图纸明日便会送到这里。如果没意外的话,月底就能开工。”
“小琢玉做事,我自然放心。”月瑶褪了外纱,习惯了只穿抹胸坐在桌边摇扇。
“月瑶姐,”谢琢玉皱眉,这才四月还未进寒暑,“你莫要贪凉快,像前几日那般着凉了,要我再医馆和阁中两边跑,请大夫吃药又要折磨你身子。”
月瑶体弱,身子因早年变故在阴湿的地方久待,害下了易受寒的毛病,极易大病。
她贴心的为月瑶披上手边的霓裳,尽少接触她的肌肤,触之则离。
月瑶习惯了她的照顾,小小年纪不为美人动坏心思,谢琢玉还是她见过的唯一一人。
“行了,你忙就赶紧走吧。喊我月瑶你又不乐意,非要叫什么“月瑶姐”,我就比你大两岁!”月瑶推了她一把,将她攮到边上,自己慢悠悠晃回了床上钻进了被子里。
谢琢玉看着床上裹着鹅毛被的绝世美人,一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一只玉臂因嫌热垂落在床沿。“月瑶,这样行了吧?”
“你睡吧,我先走了。”她走到门外,阖上门。
月瑶春困正浓,无力理她,呼声渐起。不一会儿,裹成茧子的被子就被踢到了脚踏上。
烈阳入室,玉臂扯玉钩,帷幔落下遮住了一床艳色风光。
谢琢玉刚一回到府中就见正堂敞亮,谢庆、谢流昌,还有甚少出现的谢木蓉也在厅内正襟危坐。
张姨娘站在一旁,面上焦急冒着汗珠,她看到谢琢玉后频频向她使眼色。
“姨娘。”谢琢玉顿了步子,欲到张姨娘身边去,却被存在感极强的谢庆喊住。
他开口便是一句:“你惹的那些风流债,你还想怎么说?!”
谢琢玉脸色一暗,她走到堂中,目视谢庆,暗讽道:“风流债?”
谢木蓉借机插嘴,说了句:“父王,你看二哥一来就是跟张姨娘请安,都没有问过你呢。”
谢庆迟钝一瞬,闻言又拍了一把扶手,勃然大怒道:“你这不尊亲父的混账东西!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谢琢玉猛地垂下眼睛,不作回答的样子再次让谢王爷青筋暴跳,站起来就趁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给了她一脚。
“我是你亲生父亲!你这逆子!”
“我养你那么大,你是良心被狗吃了还是你根本就没把我当作你父王?!”
谢琢玉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就双膝跪地,身体向前撑住。两膝急剧的疼痛,钻心一样的往她腿脚里窜。
“你知道我今天看见什么?我看见你去了青楼!那种只有纨绔败类才会去的地方?!”
“我有你这样的儿子,真是家门不幸!倒了八辈子的霉了!”谢庆怒地又踹谢琢玉,被谢流昌从身后抱住双臂。
一家人乱成一锅粥,谢庆气得仰倒,不顾身份打人,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谢琢玉艰难站起,张姨娘已哭成了泪人,好在谢庆还有点男人最基本的脾性,他不打女人。
但他专踹谢琢玉,那一副被激怒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往常的模样。
咆哮声震惊了整个王府,门外的丫鬟和书童小厮都缄默不语,不敢触怒主人家。
“你知道我和几位学士一起走着,看见你从青楼里出来的时候,我的脸都丢尽了吗?!慈母多败儿!依我看,趁早把你姨娘送到庄子里,你才安生!”
谢琢玉不顾辩驳他“谢府庄子已尽数变卖”,她护着张姨娘将她拢到身后,独自挺到谢庆跟前骂他:“你敢动她?!!!”
“她是你的姨娘!!你别忘了,是谁这么多年伺候你吃穿住行,是谁对你不离不弃!是谁对你一往情深!你要敢这么对她,你别怪我这么对你!”
谢庆闻言更火大,眼眶都睁红了。
他指着门外,气道:“你给我滚!滚出王府,我不认你这个儿子!!”
谢琢玉强忍两膝的痛楚,牵着张姨娘离开,跨过门槛时她回眸望了一眼姨娘。
只见张姨娘脸上含泪,眼神迷惘,不过三十多的年纪偏偏已满面霜寒。
她握紧了姨娘的手,毅然离开。
门内谢庆见谢琢玉离开,更生气了。他大口呼吸着,左右说不出除了逆子外的脏话,一个劲的喘粗气,牵动身边的人阻拦他。
谢流昌劝解谢庆回房,等他将父王抚平怒气,他来到了正堂。谢木蓉还未离开,她正端着冒着热气的云雾茶,含着一抹笑意品茗。
茶是府上近日才采买到的好茶,她身上穿的也是锦阁最好的织娘亲手绣的双面锦,头上戴的是城内今日风头正盛的新铺子“镶玉阁”的首饰。
谢流昌一见,倏然沉下了脸色。
他动怒的样子让谢木蓉浑身一冷,放下茶盏忙站起身。
谢流昌走了过去,在她身边停留,“你逾越了,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虽说嫡庶有别,可庶子比庶女要尊贵得多。
“你今日哄骗父王和那些学士去往怡春阁的那条街,为的是镶玉阁的首饰?”谢流昌眼如银钩,直戳谢木蓉的双眼。
谢木蓉浑身一颤,立刻抖索起来。
她想解释,但谢流昌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你也不小了,再过两三年便嫁出去吧。你也不用这么看我。你性子尖酸刻薄、小肚鸡肠,与父王、琢玉二人刚硬耿直的性子不和,王府留你不得。”
他飞快说完,也不等谢木蓉震惊过后的辩解,很快唤了府里新纳的丫鬟们进来,“你们把三小姐扶回木蓉院,往后三餐皆不必出院。”
“管家。”
“老奴在。”
谢流昌冷冷看着谢木蓉被丫鬟强迫着带走,说:“找个婆子看住三小姐,教习她每日女工。她若有出来的意思,就来告诉我。”
他甩袖离开,步伐匆匆,显然也被迁怒,只是不知他要去做什么。
堂内只剩了老管家花白的头发又添白丝。管家叹了一口气,随即出府请婆子去。
谢琢玉离开王府,张姨娘已泣不成声,傻傻跟着长得比她还要高的“儿子”走在街上,神情恍然。
谢琢玉一路上不发一言,将她带到了师父的宅子里安顿,嘱托老衣农看顾自己的姨娘一会儿,然后撒手快步离开。
她逃奔似的背影,被张姨娘瞧在了眼里。
张姨娘捂着嘴,以泪洗面,将嘤咛吞进了腹中,如同吞下了数把尖刀泣血。其中哀戚和悲痛已然布满了她整个心房。
老衣农站在门口处,已过五旬的他膝下无子无女,看着谢琢玉和张姨娘分别,也默了一口气。
“她舍不得看你伤情,你便莫哭了。”
离开师父家,谢琢玉一时竟不知该去往何处。这入春的季节,不若冷寒时冻人,但这伏日天也让她身上发冷。
花坊里有织娘赶布,酒楼里有人声喧嚷,书生比文采。
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镶玉阁”,门前熙攘,生意兴隆。
她走了两步,猛地踉跄难动弹,“扑通”半跪在青石板路上。
驾着马车的车夫从她身边赶马走过,谢琢玉似乎瞧见了荡起的垂帘里含笑的女子。
车夫下马,怀着善意将她扶起,问她:“小公子,你没事吧?”
谢琢玉摇头,听闻车上轻盈的女声翩翩而至:“马夫,外面怎么了?”如梦呓语,如娇似喋,让她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