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皇家的人,大都虚伪凉薄。
众人皆下跪俯首行礼,唯有唐映枫站着。赵元荣一把拉下她跪下:“疯了?”
地上的石子狠狠地陷入软肉里,传来细微而尖刻的痛感,唐映枫闭上眼,心绪翻腾。
贵妃作完礼,步履婀娜地朝着皇上走去:“皇上,不是说今日早些来的吗?”
皇上拍拍贵妃的手,拉着人朝前走。
六皇子跟在皇后身边,看着皇后的面色明显地变冷下来,正欲说什么安慰,皇后便冷道:“到你父皇跟前去。”
几个皇子纷纷站过去,唐映枫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出神。
曾经她也和所有人一样总是忽略了,明明有五位皇子,为何常出现在人前的只有四位。
她第一次见到赵云怜时,对方一袭白衣,清俊出尘,却疏远地不可靠近。几位皇子都将她当妹妹一般疼爱,唯有赵云怜,从未给过自己好脸色。
以至于上一世,她竟然一直以为他不喜欢自己。
可当所有伪善的面具撕破,变为利剑将她刺的鲜血淋漓时,却是这个对自己百般冷漠疏离的人,扛起唐家的一切,只为求一个公道。
“枫儿!”
唐映枫抬眸,赵元荣冲自己招了下手。
她起身走过去,皇帝一脸慈爱地看着她:“听贵妃说,方才你不小心落水了?”
唐映枫点头。
女孩脸白嫩又圆润,挺翘的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一双杏眸如同缀满了星子,蒙着一层清透的水波。
皇帝不禁笑道,摸了一下小女孩的头发:“那枫儿以后可一定要小心,不然朕上哪儿去找这般可爱的小家伙。”
唐映枫垂眸,众人皆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却没看到女子藏在衣袖下攥紧的拳头。
唐家几代忠良,只因一个功高震主,便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她父亲、大哥、二哥,皆死于那场冰封的大雪里。
贵妃、丞相、赵怀亦连同父亲的心腹汪焕设了一个大局,明明已经到了平洲关,却偏偏等到玉安军被对方绞杀到不剩一人时才从暗处突然涌现。
唐家三人壮烈牺牲,由皇上亲封谥号,跟她一般得了个空有虚名的灵牌。而赵怀亦因平洲关一战自此储位稳固。
赵怀亦的日渐顺利的储君之路,都是她唐家人的鲜血和一个一个的骨头堆砌上去的,而这一切,皇上皆是默许。
他需要忠心的军队和才能出众将领,但绝对不需要声望过高的战神。
她父兄用尽一生忠骨守护的圣上,不过凉心薄血。
可他依旧是至高无上的皇,她身上还挂着皇权威压下的婚约,此时的贵妃已对唐家生了异心,赵怀亦也可能已经与薛明露情定了终身……
她要怎么才能让唐家、让自己,在这巍巍皇权下在这暗流不断的京城下有活命的余地。
“枫儿,你今日怎么了?”
赵元荣拍了拍她的额头。
四皇子赵弘文抬眸看来:“要传太医吗?”
六皇子赵旭尧才得知唐映枫落了水,忙问道:“枫儿妹妹可无碍?”
唐映枫摇头:“没事。”
赵怀亦坐在她身侧,挪开她面前的杯盏,吩咐人倒了些热茶过来。
唐映枫有些讽刺地看着眼前热气腾升的杯盏,此时的关心皆不是虚假,可为何不过几年,便是瞬息万变,人心难测。
若是不相干的人往她身上捅刀,她也不至于痛到这般地步。
上一世那些拿起尖刀利刃,将她唐家一步步瓦解、逼到绝路的人,都是自己以为的至亲之人。
—
偌大的瑶华宫,走廊却只点了一盏灯,不远处的承乾宫一派欢腾热闹,这里却安静的与世相隔。
侍女站在寝宫门口,不敢相劝。
寝宫内点着几盏蜡烛,身着素衣的女人面容苍白清瘦,那双美眸无半分生气,似是已经参破红尘,了无牵挂了一般。
她跪坐在蒲团上虔心抄经,光影错落间,将这一片割裂出了数个光明阴暗交错的区域。
“娘娘,七皇子已经跪了一个时辰了。”嬷嬷小声道。
淑妃笔尖不顿,将经文翻了页:“让他且跪着吧。”
寝宫外是一条石子路,淑妃喜好斑竹,一丛一丛茂密的斑竹间便由石子路隔开。
尖刻坚硬的石子路上,浑身透湿的少年腰背挺直地跪在地上,他墨蓝的锦袍被尽数打湿,头发凌乱地搭在肩头,水滴了一地,在泥地上洇出更深的颜色。
一个时辰过去,头发和锦袍已经滴不出水来,却仍旧是湿润的,初春的夜晚仍旧一片凉意,风一刮,所有沾湿的布料都贴着身带起一片一片的冷。
月亮从乌云中透出明晰而温凉的光线,见赵云怜面色越发苍白,嬷嬷着急地走到赵云怜身边:“七皇子,你跟淑妃娘娘认个错吧。”
少年五官清隽俊朗,愈加苍白的脸色更衬得他深邃的眉眼墨黑而湿润,明明才是十七的年纪,却有着疏远而沉稳的气质。
赵云怜沉默地看着寝宫内被风吹得摇晃的烛火:“等母妃气消吧。”
淑妃娘娘一向与贵妃不和,今日是贵妃的生辰,她明令赵云怜不准前去,可他还是去了。
他本只想远远地见一眼,却在归云湖岸边见到她常玩的弹弓。
腰间空落落的,他抬手一模,瞬时变了脸色:“母妃,孩儿有事先…… ”
淑妃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看了一眼他的腰间,淡声开口:“你生母留给你的东西?”
赵云怜一滞:“是。”
淑妃转身回了寝宫,关上门:“去吧。”
赵云怜顿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他五岁被送到瑶华宫时,便在这屋檐下站了许久,那时候,他只能仰起头看门栓。
十二年过去,瑶华宫无人问津愈发冷清,堂堂淑妃的门栓已经落了铁锈。
嬷嬷曾经照顾他时,说:“你是这瑶华宫里,唯一让娘娘开心的了。”
他没有走,转身走到原处又跪下。
寝宫内的灯熄了,承乾宫各式的琉璃灯也被吹灭,各家小姐坐进轿子被送出了宫门,这深宫内苑便再也没了生息,一片冷寂。
他抬眸看了一眼墙外,有些恍然似的,抬起细瘦微冷的指尖轻触了一下自己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