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晚上七点,雨终于渐渐停了下来。乌云密布的天空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结结实实的笼罩在城市上空。但当黑夜来袭,它们又和天空紧密相连,彼此不分。
穆辰远总算从床上爬了起来,他身上还疼得厉害。几个小时之内,四肢关节已经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一双瘫脚穿上袜子像两个快撑破的肉球,虚虚的坠在细瘦的小腿上。他双手发力把自己撑到轮椅上调整姿势,捞过两条腿别扭的往脚踏上一甩,能在上面蹭住不拖在地上就好。
一下午他都没睡着,但是此时此刻,穆辰远更想快些和宋铭铮出去。既然说了礼物,那人是一定会有期待的。
他的这份期待,更是要大了一些。不论是从性取向的角度,从一个孤儿的角度,还是从残疾人的角度。
过去辛苦,于是就更期待未来会有的进步。
宋铭铮已经收拾好坐沙发上叫车,能接穆辰远的出租车不多,他也不想再看穆辰远中气十足的为了争取残疾人权益和司机吵架。于是直接叫了无障碍专用,但时间就长一些,他们有充分的时间收拾好再出发。
穆辰远划着轮圈出来,显然是比平时虚弱。他在家照顾贺听昭时间长了,对这种脊椎损伤了解的不能比专业的护工少。因为一直护理不到位,下雨天穆辰远的四肢肿胀的都像水泡发了的面团,看着都疼。但人整体看着还是很有精神,比平时差不了多少。
他立刻就觉得不公平起来。但是心里升腾起的烦躁感,又不知该是谁替他承担。
当年医生直接判定贺听昭就算活下来,一辈子也不可能站起来,那颗子弹卡在了他的脊椎里,没有穿透过去让他捡回来一条命。但穿破了那道最深的屏障,注定永远四肢瘫痪,自理能力为零,任何复健对他的作用都微乎其微,一辈子饱受神经痛的折磨。
他明明创造了这样好的医疗条件,花了无数的钱和精力,但对他的爱人没有任何作用。直到现在,十几年过去,复健对贺听昭而言仍然只是右手的微微抬起,甚至连起身转移时的体位性低血压都没减轻。
如果碰到下雨,贺听昭大多数时候只能蜷在他的怀里,一遍遍安慰自己他并不难受,千方百计去转移话题。但又总是在无意间倒抽冷气,腿脚不停的抽搐,像在噩梦里盘旋不停的钟摆。
穆辰远什么都没有,又偏偏没有这样的命运。
晃神的这几秒,手机振动了一下,宋铭铮低头一看,车已经到了路边。
冲穆辰远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跟上。宋铭铮先出了门,靠在门口等他穿鞋。
天气不好身上也疼,但是穆辰远整个人都是满心欢喜。他把两条腿捞起来,准备往里穿鞋。他没买过什么定制款的鞋,相反都很便宜,一双三十块的板鞋能穿好几年,反正他不走路,鞋也不会坏。
但这对穆辰远来说,此时此刻又变得微微有些麻烦了。那两只因为下雨浮肿的脚掌很难塞进鞋里,这鞋是帆布的又没办法撑大,他只能靠手掌把鞋撑开再用另一只手把脚塞进去,但他胸部以下毫无知觉,没有办法稳住重心,几次都整个身体前倾趴在了大腿上,再自己把上半身支起来,十分狼狈不说还浪费时间。
宋铭铮的耐心只存在了几分钟,手机里的消息不停提示,震的他很烦。司机一直催促,说路边不让停车。那边穆辰远还没弄好,他刚刚把上半身重新支起来。那只软绵绵的脚掌啪嗒就落下来,像个没有骨头又已死去的虫子。
宋铭铮看的直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