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展秦用力捏着手臂走了一路，到科室里坐定的时候，柯梦南差不多已经把思路都理清楚了。然后就被自己最后得出的那个结论吓了一跳。回过脸来看着展秦，见他还是有点郁郁的样子，柯梦南突然有点奇怪。　　“你干嘛呀？”他松手，把展秦的手搭在椅子的靠背上，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展秦没有动，低着头笑了笑。　　搞得柯梦南更加有点莫名。　　“她......好不好？”展秦慢慢的开口，脸上甚至还带着情不由衷地笑。　　这？？　　柯梦南斜着眼睛瞄了一眼展秦，心说台词不对啊......　　“不是......”柯梦南一边摆手，一边整个人凑了过来：“我说，这姑娘就是那个去美国的？”　　展秦垂着眼睛笑了笑，算是默认了。　　“她好吗？”他又问。　　柯梦南开始怀疑展秦脑子进水了。　　“这..............她好不好我哪知道啊！”他急急说道：“我说，你到底怎么回事儿？想什么呢？”　　展秦抬起头，很浅很浅的笑。　　“不想了，上班吧。”他说。　　柯梦南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哎！”他喊道：“别啊！展秦，我们相交一场情同姐妹，你能先不矫情吗？跟我说点实话不行嘛？”　　展秦一愣，抬起头看他。　　柯梦南感觉自己可能话重了。　　算了，死就死吧。他闭上眼睛，大义凌然的想。　　“展秦，人帮你把闺女养这么大，你不能..........不能.......”他看着地板憋了一会儿，也没想到用什么词比较好。抬头再看，只见对面椅子上的那位几乎整个人都绷了起来。　　“不能.....这样吧......”他放低了声音，结结巴巴的说。　　“那个小女孩.......”展秦似乎很紧张，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她.......不是你女儿吗？”柯梦南壮着胆子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展秦一下子站了起来，幅度有点大，把椅子带得哐啷啷的倒在地上。　　“你说什么？”他颤栗道：“你再说一遍！”　　“你真的假的！”柯梦南也急了：“这是不是你女儿，你不知道？”　　“她.....她不是.......”一瞬间，展秦的脑子里千头万绪，混沌一片。　　“她说她没有爸爸，从来没见过爸爸！这是第一！然后，她妈看见你抱着娃激动的跟什么似得，生怕你把她闺女抢走，还有，她叫旁边那个男的，叔叔！”柯梦南说的很激动：“最后！这个女孩跟你长得很像！”　　OK闭环！　　所有的思路，一瞬间全清楚了。　　清楚的展秦自己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她几岁？”　　“5岁！”　　“哪年那月的生日？”　　“这我要去翻病例。”　　“为什么住院？”　　“心脏粘液瘤。”　　“先天的？”　　“是，家族史。”　　展秦觉得自己脑子几乎一片空白。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有一个女儿！　　柯梦南看着展秦又欣喜又迟疑的表情，实在不像是装的。一时间，搞得他也挺莫名其妙。　　“我说，你不会自己不知道吧？”柯梦南迟疑着问道。　　“不是吧！这也太夸张了！”柯梦南不可思议地惊叹：“你自己干过什么好事竟然自己不知道？”　　展秦没理他，这之后的整整一个下午，展秦都没有理任何一个人。　　“展医生怎么了？”方贝妮小声问柯梦南。　　“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情，内疚呢。”　　方贝妮眼睛瞪的斗大：“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柯梦南放下茶杯，抬头看她：“长得帅的，又不一定都是好人！”　　他说罢看了看窗外：“当然，我是个例外。”　　方贝妮觉得自己快吐了！　　快下班的时候柯梦南又特地去查了病房，林倩有事走了，小丫头坐在床上一个人看绘本，穿着粉红色的公主睡衣，看上去起色不错的样子。　　柯梦南2兮兮的过去逗她，丢丢笑的很高兴。　　柯梦南看着她笑起来弯成月亮一样的眼睛，心说这根展秦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临走的时候特意看了小姑娘的病例，没有名字，就叫丢丢。打听了一圈才说小姑娘是美籍的，中文名字据说没有。　　“这名字挺奇怪的，为啥叫丢丢？”柯梦南看着病例，自言自语。　　“她妈挺年轻的，估计是不想要孩子，意外没办法，恨不得丢掉，所以叫这个名字。”旁边小护士推理的头头是道。　　柯梦南瞄了她一眼，暗自庆幸展秦没在旁边。　　如果真是这样，看来这个林倩，对展秦真是恨得可以。　　傍晚时分，是柯梦南最喜欢的时间。在他看来，这时候的天色柔和的像水。没有白天阳光下的那般刺目，又不是晚上黑到发蓝那样的凌冽。路灯亮了起来，橘黄色的光线由近至远，绵延出很长很长的一条线，如思念一样没有尽头。　　车子堵在高架上，两个人想着各自的心事，谁都没有说话。　　“展秦，我觉得，你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不应该放弃的。”柯梦南看着路灯喃喃自语：“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让小白兔离开。”　　那天的路，堵的厉害。像是特意为展秦准备了时间，让他可以好好的准备做晚上要做的事。　　他有林倩母亲，在美国的电话。　　还是在林倩刚做完手术的时候留下的。那时候他自己也尚未复原，语言能力极差。憋很久很久，却怎么也说不完整一句话。那是展秦人生最黑暗的日子，每一天的重复就是吃药，发呆，再吃药，再发呆。　　一直到林倩的妈妈特意打电话告诉他林倩手术成功的时候，他一下子抱着电话就哭了。他想说对不起，想说保重，想说我很想念她。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展秦，没事了已经。放心吧。我们大概不会回国了，不过阿姨尊重你的选择，希望你好好的，人生很长，大家都好好的，总有再见面的机会。”电话里，林倩的母亲这样说道。　　“嘟.....................”听筒那头的电话铃在响。　　展秦握着话筒，手心一层薄汗。　　是兴奋，也是紧张。　　“喂。”林倩母亲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倩倩？”　　展秦突然间觉得自己心似乎漏了一拍。　　“是我，阿姨。”他努力的字正腔圆，听起来，却仍旧微微的有些打颤。　　“哦，呵呵，是展秦啊。”电话那头没有任何的犹豫和意外，一下子就认出了他的声音。　　“啊..............是我。”展秦应着，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见到倩倩了吧？”林倩的母亲笑着问道：“她是不是变了很多？”　　“我................”　　捏着话筒，展秦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应。　　“怎么了？”林倩的妈妈关切的问道：“你自己没事吧。”　　“没有。”他立刻答道：“我很好。”　　“哦，呵呵，那就好！”电话里的人松了一口气：“她爸爸在这里，没人陪他下棋的时候就会提到你，你的电话我们上次搬家的时候弄丢了，也联系不上。我们都怪担心你的呢。”　　“没事阿姨，我很好。后来我在青岛又念了书，毕业了，回到了上海，现在在医院上班。我挺好的。”　　“哦，那挺好的。这些年，你也挺不容易的吧。”林倩的母亲轻叹。　　“没有......”他习惯性的否认：“我挺好的。”　　“成家了吗？”　　展秦心里一颤，捏着话筒，用力说道：“没.....没有。”　　“哦......”林倩的妈妈拉了一个长长的尾音，笑道：“倩倩也没有。”　　这句话像一枚小小的装满喜悦的炸弹，落在他心底，无限欢喜。　　“阿姨，我........”展秦欲言又止，他已经想了无数次要如何开口，可真的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　　“你想说什么？”林倩的妈妈轻笑道：“见到丢丢了是吗？她很调皮吧！”　　“她..............”　　“她是你女儿。”　　虽然之前猜测了一千次一万次，但是当这个答案真真切切地放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展秦觉得自己的心几乎都快跳出来了！　　有一种他从未体会过地幸福感铺天盖地一般的席卷而来。　　他恨不得现在立刻挂了电话出去跑三圈。　　“没想到吧。”林倩母亲还是笑嘻嘻的说道：“倩倩见了你回来之后，告诉我们她怀孕了，当时已经四个月了，为了这个，当时那边好几家医院一起会诊才最终确定了剖宫产和心脏搭桥一起做的那个手术方案。倩倩一到美国就住院了，她心脏不好，怀孕这个过程对她来说很辛苦，也很危险。很不容易，但是最终母子平安。”　　“为什么........不告诉我？”　　“怎么说呢？你当时自己情况也这么不好，倩倩当时也一直在气头上。说出来，对谁都不好。”林倩母亲说着，叹了一口气：“展秦，其实你们分开的这几年，倩倩挺不容易的。生孩子，做手术，后来又去念语言学校，念书。一路走过来，她变了很多。”　　“我.............对不起........”。　　对不起，林倩。到最后，还是只能跟你说对不起。　　“说什么呢？”林倩的妈妈笑道：“你们两个一路走过来，我都看在眼里。展秦，别说对不起。以前的事情，过去就算了。如果有机会，阿姨希望看见你和倩倩一起回来，可以吗？”　　“阿姨............”展秦几乎吃了一惊。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他几乎不敢相信。　　6年的时间，没有任何联系。隔着遥远的太平洋，他认为她已经把自己忘了。有了自己的生活，幸福而快乐。　　他也学会了自己一个人生活，认真的工作，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　　对她的思念，被他放在了心底最深的那个地方，变成了一条看似平淡却永不磨灭的伤痕。　　他不敢去碰那个地方，从来都不敢。　　一碰，就是万劫不复的想念，无穷无尽。　　“倩倩是我的女儿，我很了解她，展秦，她心里，从来没有过别人。只有你。”林倩的母亲在电话里最后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