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发的凉,父亲这些日子都在家里,我们便都像栓进了牢笼里的鸟雀一样,等闲连玩笑的声音也都不敢大了。双安守着我,只一个劲的督促我,叫我赶紧做出一幅绣活儿来。 她越催,我越难以落针。 想了好几日,这才定了主意,开始认真绣了起来。 绣的既不是牡丹,也不是芙蓉,是一株疏离斜倚的金丝柳,密密匝匝的叶子很是花功夫,我一做便能做上一整天,待想起来抬一抬头,就觉脖子酸疼得厉害。 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一日容易同盈盈凑过来瞧,看了半天,噘嘴说道:“姑娘,你绣的这么素净做什么?得添上些花鸟才有趣。” 我觉得有趣,故意问她俩:“那依你们说,什么花鸟才有趣?” 两人七嘴八舌,说了些什么桃李杏与莺雀燕,我乐得不行,伏案笑了一阵。 她俩却恼了,赌气背过身去不理我。 我好容易忍了笑,点头说道:“好了好了,我便绣上一对雨燕就是了。” 说着,一人额上戳了一下,噗嗤一下又笑了。 眼看着容易赌气要走,我忙拉住她,笑道:“好妹妹,帮我描一对雨燕的花样子吧!” 容易侧了头,冲我吐了吐舌,说道:“姑娘真不害臊!不用人的时候就拿人取笑,要用人了,一口一个姐姐妹妹的只管甜言蜜语!” 她故意刮一刮鼻子,逗我。 我伸手刚要去抓她,就听双安从外头进来,边说道:“姑娘刚安分了没几天,又闹腾起来了。定是容易这蹄子惹的!” 我笑着,讪讪收回了手。 双安将一张帖子一样的东西递到我面前,说道:“方才二门上的郑妈妈送来的,我不认字,姑娘自己认一认是什么吧!” 我也想不出是什么,便拿起来拆开一看,果然是一张素花的细纹笺子,上面工工整整用蝇头小楷写了字,急忙读了起来,乃是: 时近深秋,万物凋敝,唯秋桂与红枫俱佳。可仰观否?可偕游否? 据悉告知。 落款竟是“林三崇谨”四个字。 一瞬间唬得我连那张请柬似乎都拿不动了,竟让它从我指间飘了出去,落在地上。仿佛那四个字竟有泰山一般的重。 双安一见,“哎呦”一声,连忙将请帖捡了起来,放在我手边,忙问道:“这是怎么了?那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想必是我的脸上有些不对劲,连忙笑了笑,掩饰过去说道:“手滑了,不是什么要紧东西。”见双安仍似信非信,忙支使她:“好姐姐,我渴了,你同我倒杯茶吧!” 见双安走开了,忙提笔在纸上写道:后日午后得空 写完,见那纸上的墨不干,便随手拿起一本书使劲的扇,待干了,便飞快的叠好,抽出信封塞了进去,又端过火烛来滴了蜡,扭头看了一眼双安,见她正倒茶,忙招手叫容易近前来,低声嘱咐道:“你去送给二门上的郑妈妈,叫她哪儿得来的哪儿送过去,千万别忘了!” 如此又叮嘱了一遍,看着容易连连的点了头,这才放她去。 容易前脚刚出去,双安就已经走了过来,将茶放入我手中,握着我的手问道:“容易这是哪里去?” 我抿了一口茶,笑了笑:“打发她去给畹华送样东西罢了。” 双安信了,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做女工去了。 我却苦闷起来了——那回的话上并不曾标明白午后何时,又在何地见面,到时候,该如何是好?都怪我自己糊涂着急,想来他见了,也该好笑吧? 再者,现在不比从前在庵里住着自由,高墙内院的,轻易从不出去,就算是要出门,也得禀告了父母,安排了马车和家人,看得严严密密的。 我写了后日,可怎么才能人不知鬼不觉的出去? 如此愁了一日。 到了第二日,天还不见完全亮,我就醒了,躺在床上睡不着,便唤了丫头进来穿衣洗漱。 因我起得比往日早得多,水还在火上烧着,也没有热茶,双安便先来给我梳头。我对着菱花镜,见她要给我绾昨日才绾的家常髻子,忙说道:“好姐姐,换个髻子吧,都绾了好几日了!” 双安抿嘴笑道:“今儿怎么计较起这个来了?” 我红了一红脸,灵机一动,说道:“午饭后,我想回庵里烧柱香还愿,好姐姐,你就辛苦一下吧!” 双安便问我想要什么样子。 我想了一下,笑道:“绾个倭坠髻吧。正好母亲前几日给了我一支琉璃八宝攒梅花的簪子,就拿那根簪子配上,不是正好么?” “姑娘原来是在打那根簪子的主意。”双安莞尔一笑,替我拢起头发来细细的梳了起来。 窗外长了两株枇杷树,偶尔风来,那枇杷便迎风摇曳起来。我盯着那两株摇曳的枇杷树,越发觉得方才那个主意好。便叫容易来,说道:“你去看看外面的月季花开得还好,若是还不错,摘两朵插瓶里给母亲送去。说我问母亲的安,再说我午后想去庵里还愿,请母亲的示下。” 容易答应了,欢欢喜喜的出去了。 双安扶着绾好的发髻,将簪子插了进去,对着镜子端详了一番,笑道:“姑娘,你看可以么?” 我便也仔细的看了一番,笑道:“果然还是姐姐手巧,和我心里想的是一模一样的。” 正好外面的宋妈妈进来说热水开了,双安便唤盈盈去舀洗脸水来给我。我漱了口,又洗了脸,清清爽爽的在桌边坐了,看见一摞书中夹了一张纸,便顺手抽了出来。 却是我那日写的诗。 不由脸红耳赤了一会儿,将诗轻轻放了回去,托了腮只是发呆。 “姑娘别在屋里憋闷了,今天天气好极了,不如出去逛逛吧?”双安见我坐在那里怔怔的发闷,便来劝我,“你往少爷那边走走,那一路都是桂花,可香着呢!” 我摇头:“不去,怪没意思的。” 盈盈闻言凑了过来,笑道:“我陪姑娘一起去吧,采些桂花来做桂花糖糕,甜丝丝的,可好吃了!” 我心中一动:“桂花糖糕?几时能做好?” 盈盈笑道:“这还不容易?一会儿就能弄好了。” 忙站了起来:“那我们现在就去吧!” 说罢,率先就要出门去。 双安急忙拿起一旁椅子上搭着的外衣,追上我说道:“一大早的凉,姑娘把外衣穿上,冻着了可不是好玩的!逛逛也就罢了,别忘了去给太太请安。” 我笑着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回头拉了盈盈的手,就和她兴冲冲的出去了。 果然和双安描述的一样,从我屋子去畹华那里的一条幽径两侧,栽了许多的桂花树,现在桂花都开遍了,脚还没踏进去,那满满的幽香便迎面扑来了,浓郁得令我几乎都快醉了。 盈盈笑道:“前两天姑娘让我去少爷那里取一沓子宣纸来,我路过这里,就觉得漂亮极了,今天一早映着那朝阳,果然越发好看了!” 我笑叹道:“平日我都不出去,竟不知这里的桂树竟已生得这么好了。可见我是井底观天,孤陋寡闻得紧了!” 这话盈盈并不能懂,便拿裙子兜着,去捡地上飘落下来的桂花花瓣。 我笑话她:“你这样,等会怎么走路?” 盈盈笑道:“我就拎着,又没外人瞧见,姑娘不笑话我不就行了?” 只觉得这丫头越发好玩了,便从袖中取出干净帕子来,分了一条递给丫头,笑道:“你捡好的放这里面包好,不是干净方便很多?” 盈盈接过帕子笑道:“果然还是姑娘有主意。” 我和她拣了许多的桂花,都拿帕子仔仔细细的包好了,给母亲请过安,一处吃过早饭,便找了借口出来,急急的催着盈盈回去做桂花糖。 盈盈因和我笑:“日头还长着呢,姑娘那么着急,是赶着做什么?” 我忙避开她:“不忙,因听你说的好玩,所以着急罢了。” 她见我要跟着她进小厨房,忙将我推了出去,说道:“姑娘快饶了我吧!这里头油烟大着呢!若是把姑娘身上的裙子熏脏了,双安姐姐又要骂我了!” 我笑道:“就是想看着你做。” 盈盈笑道:“姑娘可省省吧!您是天生享福的命,这事还是丢给我们做罢!” 看她执着得很,只得做罢。 回到屋子里,容易便来说道:“太太说了,姑娘要去还愿是好事,只是得把车马预备妥当了,又叫派几个婆子好好跟着。” 听了不由的头疼。 那些婆子妈子,哪一个是省事的?若是带出去,那还了得? 只是若不带,又没有理由借口。 想了一会儿,说道:“你去外头同宋妈妈和吴妈妈说,我不带旁人了,就请她二位跟着吧。至于车马,因为不远,我倒愿意走走。” 双安一旁笑道:“姑娘又玩笑了,怎么好抛头露面的出去?” 我撇了撇嘴不理她。 过了会儿,容易见双安出去了,便折了过来,凑到我身边低声说道:“姑娘,您打什么稀罕主意呢?依我说,带宋妈妈出去是好的,赏她点好处,她便是个极能耐的人了!”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悟了她话里的意思,不由得大喜起来,急忙打开抽屉,取出一两银子交给容易,让她去送给宋妈妈。 容易拿了,答应着走了。 我转过脸去,正好对上镜子里的自己,忙仔细瞧了一瞧,只觉脂粉太淡了些,便又补了补,又翻出一朵绢纱的宫花,斜斜簪入发髻中。 仍是太素。 只是若过分了,双安她们必是要讲的,又何必与她们多费事? 丢了那首饰胭脂,就看盈盈端了点心进来,笑道:“姑娘,做好了,您要尝尝么?” 我忙让她放在桌上,顾不得烫,急急尝了一口,果然甜津津的很好吃,便笑道:“一会儿凉了,你拿油纸包个五块,下午给我带上。” 盈盈笑着答应了。 我便想着,若是能带给他尝尝,得他一笑,也就不枉今早出去采集那些花了。 喜滋滋的,只等吃过午饭好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