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文稍加思索,问:“是为太后?”
薛贵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他低垂着脑袋,犹豫点头。
谢长文黑眸一眯,正欲叫内官进殿通传,眼中却闯入了一明黄身影。
“你们怎么做奴才的?也不请皇叔进来,看来平日朕太纵容你们,竟叫你们忘了规矩体统!”
内官侍女听了,吓跪了一地,嚷叫着“陛下恕罪”。
谢祁玉急若流星地走来,白净的脸上因愤怒涨红,明黄袍子上飞龙盘踞,五爪张扬,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华服上飞窜出来,将这群触怒龙颜的宫人吞食殆尽。
谢长文俯身揖礼:“臣谢长文恭请圣安。”
谢祁玉听了,连忙摆手去扶,腰间的宮绦麟佩响做一团,“皇叔免礼。”
谢长文顺势起身,淡淡开口:“臣见陛下容光焕发,倒不像有恙在身。”
谢祁玉听了,抬手摸了摸耳朵,没有一点天子气势,倒像是个认错的少年,“朕今个儿心烦,不想听那些臣子们争来辩去,而且太…而且母后昨日又同我讲授为君之道,其中有些生涩难懂的地方,朕…朕今日想好好琢磨琢磨,就免朝了。”
说着,谢祁玉催着谢长文去了承明宫宣室殿南书房。
谢祁玉坐案后龙椅,谢长文坐东首客椅,侍女内官们替两人摆上茶食,添好熏香后,就被谢祁玉屏退下去。
龙涎香在宣德炉里静悄悄地燃着,青烟从炉上镂空处钻出,沁了满屋迷醉香气。
谢长文看了一眼满脸郁闷的谢祁玉,道:“陛下再有四年,便要行弱冠之礼了。届时,陛下已能独当一面,太后娘娘定会将国朝大权交还于陛下。”敢不还,不还本王打得她还。
谢祁玉听了这话,更加郁闷,冷嗤道:“母后总是说朕稚气未脱,心智不熟,难担国朝重任,暂不可自理朝政,可如今朕已十六岁,皇叔在朕这般年岁已经上朝议事、舌战群儒,这宫外许多王侯勋爵之家,十六岁也已是袭爵受职,为人臣为人夫为人父了!”
他极为厌烦太后郭真云,郭真云乃是镇国将军郭如敬的嫡女,他父亲谢长恭的续弦——即第二任太子妃。
时为太子的谢长恭因病薨逝,为稳住国朝上下,皇孙谢祁玉被先皇封为太子,未过多久,疾病缠身的先皇因丧子之痛,龙驭上宾,十一岁的谢祁玉成功完成两级连跳,当上了皇帝,郭真云也正式当上了全国上下最尊贵的寡妇,一人独守寂寞宫廷。两人相差不过六岁,可郭真云却处处说他幼稚冲动,不肯交还朝政大权给他。
谢祁玉一想到郭真云每次见着他皇叔那涎皮赖脸的模样就想呵呵,朕幼稚?某人还不要脸呢!
谢长文见谢祁玉这副少年意气用事的样子,扯了扯嘴角,虚叹了口气,“所以,陛下才会临幸了那位女官,以其腹中胎儿为证,向太后示明陛下已然长大,无需垂帘辅政了,是吗?”
谢祁玉怔了怔,像是小心思被逮住了一般,支支吾吾不敢言:“这…”
谢长文抬手端起茶盏,撇着里边上下漂浮的茶叶,薄唇张合:“陛下是快做父皇的人了,自然要磨磨性子,沉稳冷静些才好,如若陛下因这些事,三天抱恙,五日称病,岂不是…正中旁人下怀,向群臣释明陛下的确是个胡闹的孩童,而不是能担人君之责的一国之君吗?”说完,他抿了一口茶水。
上好的碧螺春,色泽明亮,入口也是唇齿生香,余味久久不散。
当真是好茶。
谢祁玉听了谢长文这一番教导,心生懊恼,连叹操之过急,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他愈是心急,就愈会忙中出错,叫太后捏着把柄。看来,他倒底是不如皇叔那般,年少有成,心思缜密。
况且,他也如谢长文所说的,要做父皇了。当时谢祁玉同太后因前朝后省这些杂事起了争执,他一气之下临幸了宫中女官,那女官名为梁菡韵,一个小门小户出生的女儿,姿色平平,连选秀的第一道坎都过不了,却得幸龙恩,飞上枝头变凤凰。回神之后的谢祁玉也有过懊悔,一是因自己根本不喜欢这女官,二是因他觉得对其有愧,他是皇帝,除了先皇妃嫔不能碰,后宫哪一个女人他不能临幸,但他心里就是过意不去。可事已至此,不可能将失去贞操的女官放出宫去,他只得封她为修仪,养在宫中。
后来太医禀报说,梁修仪有孕时,谢祁玉内心的欢喜,终究掩过了那逐渐淡化的懊悔。
如今梁修仪怀孕八月有余,用不了多久,他的血脉就会临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