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大雪弥漫。
今年严冬我们家这边气温很低,年关这几天一直在下雪。三十那天下午,我和唐书禾的飞机落地到我父母家的时候是下午四点时间刚好唐书禾进小区大门开始就肉眼可见地紧张一会儿整理头发一会儿抢我手里拎的东西,我拉他在单元楼门口的遮雨台下站定给他掸了掸头肩上的雪,说:“放轻松唐教授,我真怕我妈一开门一亮嗓哎这是小唐吧?然后你噶一声抽过去了。”
“什么。”他皱着眉笑。
我牵他的手:“走吧。”
是我爸开的门我发现他也着意捯饬了一下,穿了套装眼镜也擦挺干净的,他一个中年就开始脱发的老头,居然还喷了摩丝发蜡之类的东西这么多年了头一回见他秃得那么正式。我妈在他身后化了妆,好像还去烫了头满头小卷儿正冲着门外微笑。
我爸笑了一下,说:“来了。”
唐书禾在我旁边,手冰凉笑容却很热情,他说:“叔叔阿姨过年好。”
有点僵硬,我在心里表扬他,不错,声音洪亮,喜庆!
“好好,过年好,赶紧进来吧外面冷来换鞋,换鞋,”我爸把我们俩让进屋里,我爸看了看他,笑说,“这孩子,来都来了带什么东西。”
“我听路怀说您不碰烟酒,就给您带了盒茶叶,给阿姨带了一条丝巾,是我孝敬二老的一点心意”唐书禾换完鞋,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坐,僵硬地站在玄关那儿说话,被我妈让到沙发上坐了,他下意识地回头看我,我对他笑了笑,坐在他身边。
我妈搭茬:“孩子懂事儿。对,重要的是心意嘛,心意到了就行哎呦,这个牌子的丝巾,太破费了孩子。”
我爸把唐书禾贴墙根放着的一堆礼盒拎起来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别的,只是笑呵呵地说:“这心意太贵重了,我找个干净地方收藏起来。”
唐书禾穿着一件高领羊毛衫,斯斯文文的样子,双手贴膝盖放着,红着耳根,有点拘谨地笑。
我把手搭在他的沙发靠背后,心里满满当当。
“孩子都回来了,那我开始做饭吧,想给你们做口热饭,总不敢在你们来之前开锅。”我妈站起来,往厨房走,我和唐书禾赶忙跟上去,我妈把我们推出来,“你们在外头坐着就行了,小唐别拘束,茶几上有糖还有瓜子花生水果什么的,你随便吃点,别饿着。”
“哪能让你一个人忙活啊,”我扒着厨房的门框嬉皮笑脸,“我们俩进来给你打打下手。”
我妈看了我们俩一眼,笑说:“那你俩帮我把菜择了就行。”
我和唐书禾就一人搬一个小马扎,面前放个盆,膝盖顶着膝盖地低头择菜,我知道我妈让我们俩干这个是要干嘛,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不方便在饭桌上一股脑地问,就指着这种时间拉家常,她问一句唐书禾答一句,在哪儿毕业,什么工作,里里外外摸得门儿清,毕竟唐书禾也没什么保留。我妈一边切着菜一边说:“本来以为你们能早几天回来的,年轻人啊,都太忙了。”
唐书禾说:“是我那边有点事,耽误了。”
我妈问:“哎,你不是老师吗,你们学校不放寒假呀?”
“放了,”唐书禾摸摸鼻子,“但是我们课题组有点事情。”
“天哪,”我妈叹了口气,“孩子太累了,平时是不是连吃饭时间都没有呢。”
我赶紧给他立腕儿,把胳膊肘搭在唐书禾腿上,半边身子靠着他,搭我妈的茬:“是呗,天天加班,忙成那个样儿,下班还专门跑回家一趟,给你儿子做完饭才又走的。”
我妈一下就笑了,放下心来的样子:“真的啊?”
唐书禾是个实诚孩子,一时有点无措:“也没像他说的”
我妈眉开眼笑地戳我的额头:“你就让人家给惯的!”
我嘿嘿笑,晃悠出去看了看我爸,我爸正泡茶,看我过来,分了我一杯,我对他挑了一下眉,他默默地笑了一下,举起茶杯,吹了吹,喝了一口,半晌,对我点了点头。
我有点想笑,端着茶杯扭头看去。我妈还在切菜,肉的香味已经飘出来了,电视在放春晚前的嘉宾采访,唐书禾蜷在小马扎上,缩着两条长腿,间或低声和我妈聊天,年三十这天黄昏金红的夕阳从窗子里斜进来,洒落在他的头发和鼻梁上,在某个时刻,他偏过头,下意识地寻找我的视线。
我和这个人隔着客厅,隔着老式木制的地板,90年代那种格子玻璃门,老式电视机和茶几,我妈买的电视机防尘罩,隔着陪伴我人生中前十八年被称为“家”的组成部分的那些东西,他看着我,他没有笑,蜷坐在人间烟火的一角,表情沉静而温柔。
菜端上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爸自己不喝酒,就问:“小唐喝点儿吗?“
我赶紧拦他:“拉倒吧爸,他一杯倒,上次升副教授的庆功宴上喝多了,还是我给背回来的。”
我爸挑了挑眉,很意外地:“年纪这么轻,就升副教授了?”
唐书禾拉开凳子坐下,笑说:“要等明年教龄满了。”
我爸挺高兴的,一直念叨不错不错,给唐书禾倒茶,夸他青年才俊,大有可为,我老婆欠身扶着茶杯,脸上的红一直没消,我撑着额头笑着看他,他不看我,手在桌子底下悄悄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