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前一后，一言不发地出了酒吧，走近停车场，　　两人走过排排沉默的车辆，快斗突然加快脚步越过她，打开SUV的副驾驶车门。　　空知面无表情地坐进去，系好自己的安全带，旁边黑羽快斗也坐进位置，发动车子，顺畅地倒车出库，方向盘向左打死，驶出停车场。　　直离开东城酒吧好远，两人检查一番身上车上没有什么窃听设备，冷凝的气氛才稍稍缓和下来。　　空知这才开口，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100万。”　　快斗评价，“很便宜。”　　“这也不是你真容吧。”空知突然说。　　“没错。”快斗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左手拂上自己脸庞，魔术师的手指灵巧翻动，拂过间易容硅胶已被收进手心，一张俊美的脸显露出来。　　快斗注意到身旁的女人一下停止了呼吸。　　她的眉毛几乎是瞬间微扬，而后几不可察地缩成一团。眼睑上抬，下眼皮绷起。樱唇下意识微抿，又在用力的瞬间猛然放松。一切不过须臾，坐在他旁边的仍是好整以暇的空知佑子。　　很好。快斗若无其事地收回粘在车内后视镜上的目光。 1/4秒的震惊，接1/4秒的慌乱。这个情绪，很耐人寻味。　　然后他听到女子硬梆梆的声音，“竟然是你，黑羽先生。”　　“世事难料，中森小姐。” 他的声音是自己都想不到的冷漠。　　女子直视前方，停顿几秒才道，“我是中森青子的第三重人格。”　　“什么？”快斗手一抖，车子拐了个弯，又被他飞速回正。　　女子又沉默了一会，然后才低低笑起来，“这个故事也不太长，就说给你听听吧。”　　话说从前有个小姑娘，名叫空知佑子，是黑衣组织首领的女儿，是整个组织的掌上明珠……可惜好景不长，五岁那年，她的舅舅犯上，杀了她的父亲篡夺了首领的位置。她的母亲是当着她的面被杀死的，就在即将轮到她的时候，有忠实的组织成员救了她。那个人带她逃出组织，可惜路上出了车祸。佑子大难不死，但幼小的她承受不住短短几个小时见识的两场血腥，无意识地创造了一个人格替她记住这一切，而这个人格也在这之后沉睡。后来她被中森银三领养，改名中森青子。　　十三年后组织找到了她，为绝后患想除掉她，不料被组织内潜伏的忠于她父亲的人知晓，他们救下了她，并决定成立一个新的组织，也就是紫衫，希望青子能成为他们的首领。　　青子无法接受这些事，她要回去，但是紫杉告诉她，要么登位，要么死。一系列的变故刺激了青子第二人格的觉醒，她记起了小时候的一切。　　“后来，紫杉杀了中森银三。”女子笑起来，“青子就在对面看着，眼睁睁地看着。于是，我就出现了。”　　“我对她说，没关系，我来保护你。我们一定会活下去。”　　“就这样，她把身体交给我，陷入沉睡，而我代替她，如此八年。好了，故事讲完了，不知不觉说得太详细了。”　　女子耸耸肩，结束了她的故事，而旁边的快斗却几乎把持不住自己。女子的叙述平铺直叙，但他完全可以想像到背后的血雨腥风。她的挣扎、反抗和愤怒，她的恐惧、绝望和妥协。那些口口声声以她为尊的人，不过是为了实现自己复仇复兴的梦想，全然不在乎将她逼上死路。她不是王，是工具。这简直太痛了，中森青子到底是死了多少次，再没有勇气挣扎着活过来，才终于捏了个人格代替自己？　　而在她越陷越深的时候，自己都在做什么？　　他猛地踩下刹车，车子一声尖锐的鸣响，停在路边。他做了个深呼吸，才终于没有让青筋暴起的拳头砸上车窗。　　而女子看到他的激动，戏谑的表情渐渐沉淀下来，敛成风暴中心宁静的风眼。　　半晌，他才颤抖着声音问道，“你……和青子的另一个人格……”　　“你可以叫我幸子。”女子平静地回答，“至于另一个孩子，我们给她取名小没。”　　“……小没……？”　　幸子笑笑，没有回答，“黑羽先生，本来现在应该是你带我去适合密谈的地方，但我想，我们不妨就在这里谈吧。”　　按照之前的约定，黑羽快斗只身赴紫杉与组织的约，结束后空知佑子会只身去黑羽快斗安排的地方商谈合作事宜。双方借此表达诚意，并保证对方的安全。　　“好。”快斗哑着声音道，“说说紫杉合作的目的吧。”　　“想必你刚才也听得很明白了，我接手紫杉，一是为了活命，二是为了复仇。我找上FBI的目的也只有一个，覆灭黑衣组织。”　　“紫杉毕竟只是一个杀手组织，发展不平衡，根基不稳，根本无法与组织那种庞然大物抗衡。所以紫杉希望能够得到FBI的支持，主要是人力支持、技术支持和后勤支持。”　　“作为交换，紫杉愿意给FBI提供除不利于紫杉外的地下世界的所有情报，包括但不限于东京地区，关东，甚至关西，只要FBI需要。”　　杀手组织的情报系统从来不可小觑，更何况是顶尖的紫杉。黑羽快斗凝视女子熟悉又陌生的眸子，“我毫不质疑贵组织的情报系统，但我想，FBI的情报部门也不是摆设。”　　“这是自然。”空知微微一笑，“但是，有些事，贵方无法参与，我们却能；有些秘辛，贵方无法知晓，我们却可以。”　　“八年，319次暗杀，紫杉的雇主各行各业。你猜我们到底接触过多少政要、商业精英、地下势力？更何况，在黑衣组织中，可有紫杉的钉子，有些甚至是组织的近核心人员，这其中的价值，我想黑羽先生是清楚的。”　　快斗收敛所有心绪，慢慢挑起嘴角，“空知小姐所言甚是。”　　“还有一个条件，事成之后，一年之内，FBI不得对紫杉出手。”　　“我很遗憾，这违背FBI的原则，空知小姐。”　　女子毫不犹豫地回答，“现在整个东京的地下势力，黑衣组织占据半壁江山，并不断向其他地区扩张。其次是平民社和红组，剩下的一些小势力，无不臣服于这三方的某一方，更不说关西地区虎视眈眈的那些人了。一旦组织倒下，为了瓜分组织的势力和资源，其他势力会如何抢夺不言而喻，整个地下世界都会重新洗牌，而这正是FBI坐收渔利的时机。等贵方处理完这等大事，再来收拾紫杉这个小虾米，也不是什么逻辑上的错误啊。”　　快斗沉吟，“一年之内，只要紫杉不出手，FBI就不会出手。”　　空知咬咬牙，“好！”　　“贵方为了组织真是不惜牺牲。”　　“弑父之仇，杀身之恨。”女子避开他的目光，声音倏然淡漠，凝成黑暗中蓄势待发的□□狙击□□，内敛，却让人胆寒。　　快斗默然片刻，然后问，“我很好奇，如果是为了颠覆黑衣组织，贵方为什么不找其他黑帮势力，而要来找上我们？”　　“据我所知，特别调查二组的职责就是清剿日本地下势力，所以，在对待组织上，我们的利益完全一致，而紫杉也不用担心你们会将我们卖给谁。”　　快斗笑出声来，“空知小姐倒是坦诚。不过在下还有一个问题，还请小姐答疑解惑。”　　“请讲。”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老头子等不及了，急着除掉我，为他儿子铺路。” 女子收起所有表情，“而接下来的对抗，已不是紫杉能单独应付的。”　　两代的恩怨，注定不死不休。　　快斗也收起笑容，“贵方的诚意我已知晓，但我希望空知小姐能清楚，FBI清剿组织，是要将首领捉拿归案，公开审判的，并不能让你们为泄愤而杀害。并且组织的所有资产，我们必须全部收缴。”　　空知想了想，“让他活着看着衰败，也好。但是我要组织的军火。”　　快斗沉默。他注视着她，可以清晰看到她脸上的淡妆，勾了眼线，将那双灵动的杏眼生生挑起，显得成熟而魅惑。这个自称青子第三人格的女人，冷静、清醒、思维敏捷、身手一流。他再也完全无法思考，半晌才道，“贵方提的条件，我们会考虑。三天后联系你。”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手机，递给女子。　　空知接过手机。没有锁屏，划开通话记录界面，只有一个没有储存的号码孤零零地躺在里面。　　“送你去哪里？”快斗发动汽车。　　“歌舞伎町。”　　一路无言。到达目的地，红灯区的彩灯明明灭灭，给空知的脸上笼上一层朦胧不清的光晕。她一言不发，推开车门，下车的瞬间，快斗终于忍不住开口，“青子……”　　女子顿住，半晌，回头，“叫我空知，或者幸子。”　　她说，“我不是青子。”　　最后又道，“最近少顶着那张脸出门，真田可能已经对你起了疑心。”　　然后，合上车门。　　快斗呆呆地看着她双手插兜，脊背挺直，步伐不急不徐。几步间Mandrake闪身而出，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两人没有交谈，渐渐隐入汹涌的人流。　　他就这样看着，双手攥拳，指甲深深嵌入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