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极的手腕上有着明显的血痕,那是被寒铁勒出的痕迹。而这铁链是他亲手捆上去的,困了他数百年。
谢景行最终还是闭了闭眼,道:“你明知道,我不会再对你动手了。”
殷无极干涸的血在黑袍之上形成大片深红的痕迹,胸口更是有一处血洞,血肉外翻,仿佛被人抽筋拔骨一般。
这种伤势,旁人只要看一眼,就觉得痛楚难当。
修道之人所谓的修身,乃是修三种东西,灵根、灵骨与灵脉。
灵根决定天赋,灵骨决定境界,灵脉决定修为。
而殷无极立于他的面前,身上数处剑伤,鲜血濡满外袍,而他肋下的灵骨所在之处,更是空荡一片,像是被人生生剜出,惨烈至极。
剜出灵骨这种伤势摆在修者身上,近乎是废其修为,当得上是仇深似海。
而他当年却沦落至此。
谢景行心知肚明,殷无极乃是魔道至高无上的帝王,现在哪里会是这副惨状。
但是他双手微微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最终抿了一下唇,声音干涩:“别崖,你可真是来要我的命的。”
殷无极右手负在背后,左手端在身前,那是一个惯常君临之人的姿势,与他囚徒一般的模样构成鲜明的对比。
他短促一笑:“我只是试试看罢了,圣人如今倒是有一副慈悲心肠,让人颇感新奇。”然后指尖擦过他如流水般的墨发,执起一缕,放在唇边轻吻。
魔道帝王的动作明明温柔,却带着窒息的缠绵血腥。
谢景行浑身一僵,却无可奈何地阖眸。殷无极摆出这一副模样,就是要他心软,而他看着他的伤,的确也吐不出一个拒绝的字来。
他见谢景行放弃抵抗,含着笑,得寸进尺地把他搂在怀里,伸手摩挲着他的唇畔,意味深长地道:“你当年剜去我的魔骨,把它收哪儿了?可有贴身佩戴?时时想起徒儿?”
谢景行处于识海之中,灵魂被魔道帝王锁在怀中,鼻翼处满是血腥之气,他心绪震动,哑声唤道:“别崖。”听起来竟有些缠绵。
“以剑挑开肋下三寸,从血肉之中剜出魔骨,山海剑锋利无双,速度倒是快的很。那种剧痛,倒是让人印象深刻,万分难忘。”
明明是为所有修者憎恨之事,但他的脸上,神情却出奇的平静,甚至还有些餍足。
谢景行幽幽沉沉的黑眸看向他,长叹。
殷无极覆上自己的肋下三寸,那里仍然有一根灵骨,却不属于他。
那是一根会引起世人癫狂的圣人灵骨,却在千年之前,被圣人谢衍换给了他入魔的弃徒。
在他最沦落最疯魔之时,那根狰狞的魔骨卡在他的肋下,仿佛要将他不仙不魔的躯体撕裂,要他死在弱肉强食的北渊洲。
而与他决裂的师尊,却剖血肉,取魔骨,以自己的骨填了他的空白。
而他自己,则是以山海剑的剑鞘化为玉骨填充,为此境界跌落,修为大损。
殷无极的喜怒向来无常,前一刻缠绵缱绻,下一刻便能翻脸如翻书。此时,他竟然笑了,血腥而讽刺。
他道:“你说我是疯子,谢云霁,我看你才是个彻彻底底的疯子,你剖开自己的血肉,剜了自己的灵骨换给我,就敢去飞升?”
谢景行那张尔雅的面容陡然一变,眼神仿佛寒玉一般璀璨耀眼,仿佛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埋藏其中。
“对,就是这个眼神,这才是圣人谢衍。良师?益友?开什么玩笑,你疯起来,莫说是我,连天也挡不住,偏要做什么圣人。”
“谢云霁,你当真是要我……恨之入骨。”
骨血相融的爱恨,要他生死不忘,所以他才能第一眼就认出谢景行隔世的容颜。
谢景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硬下心肠道:“往事如烟,休要再提。我救你一次,只为全千年师徒情谊。”
“师徒情谊?呵,也罢,你就是这个性子,改不了。”殷无极的眼眸殷红的仿佛能滴出血,他覆上自己的肋下三寸,靠近心脏的位置,似乎感觉到了故人的温度。
他被废尽功力,剖肉取骨,也曾被救回一命,骨肉相融。
一报还一报,他们到底谁欠了谁,早就算不清楚了。
于是殷无极微微和缓了口吻,道:“我只是来问你一件事。”
谢景行一怔:“什么事?”
魔道的帝尊在他面前负手,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有一种疯狂的执念。他紧紧地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当年,你为什么执意飞升?”
谢景行:“……”为了拨他命盘,这说了还得了?
他叹了口气,却也不愿欺他,于是不答。
殷无极顿了一下,换了一种问法,道:“当年你飞升之时,发什么什么事?”
谢景行亦然不可回答。
天道入魔这句话,他当时是作为遗言说给道祖、佛宗的。若是此时从自己的唇齿之中说出,以他低微的修为,定会招来天道记恨。
殷无极敢听,他不能答。
殷无极见他沉默,心下愠怒,冷笑道:“好,你当真什么也不说?是圣人的不屑,还是冷心冷情,不愿与我再有纠葛?”他的语气激烈,仿佛有火星迸溅。
谢景行:“……”
他道:“好,那我便去自己找答案。”
谢景行叹气:“你误会了。”
血红色的花海扭曲消失,识海变换。
这是谢景行的识海,但殷无极这个外来者却能控制自如。除却因为他的修为远高于谢景行,更是因为潜意识之中,谢景行对他没有太多戒备。
谢景行对殷无极始终有一份愧疚感。
所以在他面前,殷无极怎么作,怎么闹,只要不过分,他都愿意护着,让着,但他却又为他的固执与疯癫头疼不已。
他的底线也很清晰,若是对方祸害苍生,他定是要出剑的。
谢景行见他因为自己沉默不语,又要发疯,头疼的不行,于是道:“别崖,我是不能说,你别闹的太过。”然后指了指天上,示意天道忌讳。
殷无极领会了他的意思,看他脸色苍白如纸,顿了一下,然后把他拢在怀里,却出奇的安静了。
毕竟是识海被入侵,为了不给谢景行造成压力,识海又变为荒芜一片。殷无极还是满身枷锁的模样,凌乱的黑发披散在身上,满身血腥气。
殷无极满身戾气来得快也消得快,毕竟他来谢景行的识海,到底不是为了吵架的。
他抿起唇,故意冷冰冰地道:“金丹期还是太弱。”他憋到金丹期才来找他,就是怕筑基期的身体熬不过他的魔气,这一下又硬生生忍了三年。
谢景行只是脸色白了些,他就像惊弓之鸟,生怕又控制不住自己损了他哪儿,浑身一僵,不动了。
他乖起来是真的乖巧,完全看不出作的时候的疯劲儿。
谢景行挣了一下,没挣脱,只好随他去,没好气地道:“我神魂不稳,筑基期到金丹期用去三年,已经算是不错了。”然后抬眼,似是嗔怪似的瞥了他一眼。
他这副肉身容貌姣好,比起曾经清绝而淡漠的圣人,少了几分冷淡,多了几分温柔秀雅,身姿如修竹,纤瘦,抱在怀里却有韧劲,从脊背到腰窝,弧度都优美至极。
殷无极轻轻地抽了一口冷气,眼神一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