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乾亥宫,李治却有些后悔了。
宫殿森沉,满眼都是阴冷的锈红色,堂前正中摆着高高低低的牌位和供品。
一出声能荡出层层嗡鸣的回音,气氛莫名有些瘆人。
于是,他喘完一口大气,刚抬起一只脚,就梗在了门口。
几个小太监本来一溜烟跟在身后,李治脚步一停,就刹不住车了,挨个撞在了他身上。
打头那个小太监一紧张还揪住了李治的龙袍,这会儿吓得啜泣出声,都不敢想会是什么后果。
他连忙向后退了几步,扑跪在地。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这几声啜泣更让人瘆得慌,李治头皮窜麻,也顾不上其他,忙喝止道:“大哥,别哭了。”
小太监身形一顿。
大、大哥?
秃噜嘴了。
李治一拍脑门,佯装无意道:
“朕口误了,你走朕前面。”
小太监一脸懵,抬袖蹭了蹭眉眼间的泪痕,从地上站起身,刚迈出一只脚,却忽然想到什么,又缩了回来。
“皇上。”
他颤声道:“太宗生前规定,寻常人等不得进入,唯……皇室子孙可以。”
李治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故作镇定道:“……那行吧,你们在外头守着,朕去去就来。”
作为高宗的“赝品”,他慌得一匹,又不是自己亲祖宗,自己这么拜合适吗?
难道要叫李世民“父皇?”
胡思乱想了一阵,李治终于还是说服了自己,抬脚进了殿。
接着,便见他提袍、跪倒,还从香炉里拈了根燃了一半的香。
于是,守在宫门口的丫头太监们就听见了奇怪的拜辞。
“祖宗们……”
然后里间一阵静默。
过了好久,李治终于又出了声:“有了……”
随即他跪得笔直,恭恭敬敬拿好了那支香,嘴里念念有词:“列祖列宗在上,朕敬望遥拜,希望大唐不受灾祸,太监宫女们不遭厄运,媚娘老老实实别作妖,朕……朕活到九十九!”
话音刚落,摆放在最前的太宗牌位“咔啦”一声,竟歪倒在红木桌上!
“……”
李治怔了几秒钟,从伏跪的蒲团起身,拂袖上前。
他本想扶那牌位一把,可是,手一碰到桌面,却发现倒伏的牌位底下,露出了一样东西来。
这是什么?
李治眉头微蹙,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太监宫女们都没看他,这才不再犹豫,把那个突兀的白色物件从牌位下拿了出来。
是一方四角手帕,本身没什么多余的图案。
打开来,却有一行墨汁淋漓的字。
“武氏红颜,僭越成祸。”
李治拧着眉头看了片刻,口中喃喃道:“僭越成祸……”
心头忽然涌上一阵疑惑。
这个时候,媚娘还深居后宫,正在韬光养晦,没有对外人展露过什么政|治野心,怎么会有人知道她僭越?
莫非是……和媚娘特别熟悉,了解她心性抱负的人?
还是,真有什么得道高人算准了将要发生的事?
这帕子摆在乾亥宫牌位处,是料定了这地方只能皇室亲族出入,所以看到的人多半有对媚娘决策生杀之权。
这就奇了怪了……
李治拧着眉头,把帕子捏成一团拢进了袖子,一时半会儿的,他也想不明白什么人会和媚娘有仇。
于是一言不发扶正了太宗的牌位,径直出了乾亥宫。
外间的小太监见他出来,忙簇拥着他走向那台华丽乘舆。
胡禄还凑在跟前说了句:“皇上,您真是太谦着了,哪儿有说自己活到99的,您必须活到万岁啊!”
一旁的太监宫女均是点头频频,纷纷应和。
李治:“呵呵。”
正要抬脚登上乘舆,他忽然想起什么,转了个身子,摆一摆手,说道:“你们散了吧,叫朕一个人清净会儿。”
“皇上……这儿离御书房还有好远,走路累着了对您身子不好。”
“累?不不不,走路可以增进人双腿和臀部的肌肉力量,加速胃肠蠕动……老坐着不动容易得病知道吗?朕本来就身体虚弱,更得跟你们似的,撒丫子多跑跑。”
面对一脸懵逼的太监宫女,他又毫无知觉地补了句:“以后朕每晚都要跑几圈,耳机……没有耳机,那就找个唱小曲的站在中间。”
胡禄眯着眼睛,揣摩着皇上的心思。
唱小曲?
他懂了。
胡禄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道:“奴才这就在全长安……哦不,全大唐去找小曲唱得最妙的女子。”
李治脸色一白,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的小九九,于是拒绝道:“算了算了,小曲还是不要了,朕这后宫够多人了。”
想办法甩掉太监宫女后,李治这才卸了人前端着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