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允揉了揉眼,向窗外道:“母亲,您先去睡吧,我还有些事情没做完呢。”
子时了,案上尚有许多公务。那是上百奏折,都要他整理了拣紧要的递与皇上。他素来的心性不会去争什么虚名,也有脑子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动手脚。江仲是丞相,身边人多眼杂,走漏一点风声就会惹出泼天大祸。他也知道这屋子暗处有眼睛盯着,毕竟国之大事,那个君主怎会真的相信别人。最近,章王秘密离开了京城,江允才会被他暗中托付了这样的大事,他默无声息地批折,连父母都不知道他在忙碌什么。
这个时候,她应该在章王身边吧,不知正悠游在这江山何处?若是朝臣知道只有陆璇玑跟着章王出巡了,定然是要有风言风语的,哪怕她安安分分的,都有人排着队要陷害她呢。
阿姊的悲剧,不要再发生到她身上了啊。
整好了这些东西,江允有些疲倦地倒在榻上。闭上眼,脑袋里不知怎的想到了姐姐。
他是江家独子,姐姐心性孤傲,却也对他疼爱有加。嫁去深宫时,江蓠跟他说,怕是将来见面的机会少了,不过她会好好的。他那时不明白姐姐如何就心甘情愿地嫁到那阴森森的去处了,那冷面的君王如何就把姐姐夺走了。后来,他自己也喜欢上朝夕相伴的陆家妹妹,才明白盲目与无畏,就是他们姐弟血脉里共有的东西。
姐姐已经输了,他也是。是劫么,是命么?他想起百日里娘念叨的进宫时看见的场景,她日日念着的皇上,在她最难过的时候也是那么漠然。他们姐弟两个,一个温温顺顺地帮着他管理后宫,一个在这里为他整理着奏章,世间哪来那么多无可奈何啊,都要他们姐弟去生生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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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将近,自王屋山南归。有着上次璇玑生病的经历,琬琰让赵福等稳稳当当跟了两日,到快入京了却又没了踪迹。
“总该在祭灶神前回宫呀!”赵福也不知在原地转了几圈了。玲珑与严瑞在一旁整理衣物,倒也没空理他。
“皇上自己不急,您急个什么劲儿哟?”玲珑笑嘻嘻地扭头劝他。
“你可才奇怪呢,自个儿的主子都不见了,怎么就不着急?”
“咱们倒不如赶快进京,皇上和主子定然是又赶在前头了。”
走出客栈没多久,就下起雪来,起初是雪籽,渐渐地风刮得紧了,雪落得也疾了,像谁扯破了棉絮口袋,大把大把从半天里扬下来。
玲珑这才心焦起来:“这天气,皇上与主子都不知道有没有地方歇着呢。”清早起来两人就不见了,避寒的衣物、遮雪的斗篷都没有拿走,章王如此就罢了,连着主子都这样由着性子胡来。
“琬琰,下雪了。”
“冷不冷?”琬琰解下貂裘裹住璇玑。
她望望天,阴沉沉似坠,大风刮得面上生疼,雪好像落得更猛了些:“还好。我们北行时是坐那渔船颠簸了去的,却轻轻松松从冰上走了回来,倒是有趣。”
“但是雪有些大了,得赶快寻个地方躲一躲了。”琬琰有些后悔早上出来得匆忙,很怕璇玑再着凉了。是昨日在义马市上觅得一匹良骏,早上兴致起来,带着她纵马赶路,想先一步回京,转悠一番,谁知在这途中就落了大雪,反倒走得艰难。璇玑的手指已经冰凉了,他虽然帮她挡着风,仍然不安心。
“坐稳了。”
马蹄疾踏着飞雪,载着一双人向前面山坡上奔去。
“到那庙中去歇歇吧。”璇玑指着不远处一间残破的山庙。两个人的衣服上都覆了白雪,璇玑在背后开口,呵出的热气融化了他发上的雪,晶亮成细碎的水珠,她穿了他的衣服,只好抱紧他教两个人都暖和些。
牵了马进庙中,两个人四下查看,拿过路人留下的柴火生了火。琬琰还想寻些草料喂马,却连根枯草的影子都没有。璇玑拉了他坐到火边,他就一面烤火一面打量这破败的庙宇。
久无香火,四角布满了蛛网,灰尘在匾额上积了厚厚一层,但上面的字还能辨认清楚,他看了看,微微扬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