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卢氏的事,延陵子华和闵幼株打算在杨柳庄借住一夜。不过在那之前,他们还需要去个地方...... 当重新站在闵府门前时,周围已经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衙役。闵幼株愣愣的站在门前,看着衙役们抬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出来又进去。然后地上的尸体不断增加,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也相继在她面前出现。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仿佛一击又一击的重拳打在胸口,又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然而无论如何后悔,一切都回不去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却还得活下去。闵幼株不会让自己完全沉沦在悲痛中,因为她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事没做。 手,下意识的拉向了延陵子华。“回去吧。既然顺天府的人过来了,想必他们都能得到妥善的安置。” “不再看看他们?” 闵幼株摇了摇头,却深深的朝闵府大门鞠了一躬。“死者已矣,该流的泪也已经流光。但他们对我的照顾和恩德我不会忘。那个罪魁祸首......我绝不放过她!” 延陵子华温润的目光至始至终都注视着闵幼株,他其实并不喜欢杀戮和复仇,但这种事出现在她身上,他却有种感同身受的心情。那个灭了闵府满门的女人,是曾经杀死过她的人,光这一点,他便对她深恶痛绝。“我会帮你。” 闵幼株直起身子,认真的看着延陵子华道:“你不用违背你的本心,做你自己就好。我喜欢你,不是为了改变你,而是在接受现在的你。所以,也希望你能接受全部的我。” 延陵子华紧了紧闵幼株的手道:“我明白,所以才想帮你。”语毕,延陵子华的目光滑过了那一具具尸体,随后念起了往生咒...... 日落西山,当昏黄的光晕打在杨柳庄的墙面上时,闵幼株和延陵子华终于赶了回来。甫一进庄,两人便闻到了阵阵的食物香气,随之而来的是林婆和蔼的笑容和采莲热情的招呼。而柳玥则还在厨房忙活。 这是一顿久违了的热闹晚膳,闵幼株不断的将好吃的饭菜送进嘴里,眼里却慢慢聚起了水光。这些水光映照着曾经的悲痛,也映照着重逢的喜悦。柳玥在为闵幼株夹菜,林婆和采莲则在一旁闲聊着这几日的见闻。延陵子华看着这一切,轻轻拉住了闵幼株在桌下颤抖的左手。 饭后,闵幼株去看了一清、青竹和小娃娃。一清和青竹依旧没醒,小娃娃倒是醒了一下,不过咕噜噜的缠着闵幼株玩了一会儿又睡了过去。随后闵幼株便来到了柳玥的卧房。 林婆和柳玥早就在等闵幼株过来了,见她进屋,赶忙拉着她坐了下来。三人叙了会儿家常,不可避免的便谈起了闵幼株如今的状况。她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虽然闵幼株试图对自己的经历轻描淡写,但柳玥和林婆仍旧被震住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滔天的怒意! “畜生!他们裕国公府一窝的畜生。可怜你们母女竟遭了这种事!你父亲就是个糊涂蛋!!!”柳玥越说越伤心,越说越愤怒,一口气没喘上,差点就厥过去了。林婆赶忙走到柳玥身后为她拍背顺气。“这些事过去就过去了,如今姝儿总算好好的,那裕国公府也完蛋了。我们还是该想想怎么把以后的日子过好。” 林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即便再伤心愤怒,也能保持心胸豁达。闵幼株拉过林婆和柳玥的手道:“林婆说得对,过去的都过去了。既然活了下来,还是得往前看。” 柳玥拍了拍闵幼株的手背道:“柳姨知道。不过你这事决不能再往外说,免得生出事端。我们以后便叫你幼株吧。” 闵幼株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徐姝已死,这世上便再没这个人了。往后我就是闵幼株。我既承了她的身子,便留下她的名字吧,也算是替她好好的活着。” 林婆听到闵幼株这么说非常欣慰,她扯过她的另一只手道:“对了,你带来的那位公子,打算什么时候跟他成亲?”闵幼株正沉浸在伤感中,却不妨林婆来了这么一句。 她呆呆的张了张嘴,又眨了眨眼,随后似乎被什么呛到了一样,竟剧烈的咳了起来。柳玥嗔怪的瞪了一眼林婆道:“我们姝...嗯,不对,我们幼株才多大,怎么能现在就成亲呢?况且那位公子我总觉得有些怪异,他的容貌气质看着不像普通的男子。”柳玥说完这句话,和林婆一起看向了闵幼株。 闵幼株正罐着茶水止咳,见她们看过来,便放下茶盏道:“他是延陵子华。” “延陵?”这个姓不常见,林婆和柳玥对视了一眼,只一会儿就惊讶的张大嘴道:“我们代国的国师!!!这......” “他以前似乎跟云丹公主定过亲,你们俩若在一起,会不会遭到阻碍?而且听闻定亲之前,他曾要求入清虚一脉专注修行,这样的人,会有男女之情吗?” 柳玥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林婆接下来的话却完全脱离了她们谈话的方向。“这位延陵国师,在景瑞帝登基之初就已经在位了。如今该有多大了啊?这......还生的出孩子吗?” 闵幼株刚刚平复下来的喉咙,被林婆这句话一激,又剧烈的咳了起来。柳玥轻拍了林婆一下道:“你哪跟哪啊?这亲都没成,你已经想到生娃了?我们幼株还小呢!哎呀,不过这么一说,年纪是挺大的,虽看着年轻,但到底行不行啊?”柳玥以前是出生青楼的,虽会察言观色,但话语却有些荤素不忌。 这让原本憋着一口气的闵幼株瞬间涨红了脸。她刚想出声制止林婆和柳玥接下来的话语,但心念电转间,又想起了自己成亲那夜发生的事。 那件事,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那样不堪的过往,她虽然走出来了,但到底不能轻易忘记。 “柳姨,林婆,如今局势复杂,况且我年纪还小,成亲的事往后再说吧......”说完这句话,闵幼株便笑着推门离开了。 林婆还想追过去说什么,却被柳玥阻下了。“出嫁是女人一辈子的事,若她自己没有想好,我们逼她也没用。一切且看那延陵子华是不是她的良人......” 林婆觉得柳玥说的有理,但她到底年纪大了,总忍不住纠结生不生娃的问题。“照理说这延陵国师人是真的不错,但他可是跟我差不多年岁的人......玥啊,你见多识广,这样年纪的人还能不能生娃啊?” 柳玥抚了抚额头,有些不确定的道:“可能他们修道之人有什么保养的秘诀吧......” 闵幼株离了柳玥的卧房后,脸上还有些不自在。却不料正在她穿过小院时,竟遇到了卢氏。卢氏脸色煞白,正像鬼一样的在院子里游荡。 两人的视线对上,闵幼株看着她道:“你该回去好好休息,才能有力气做别的事。” 卢氏抚了抚胸前的长发,苦笑了一声道:“明日是相公纳妾的日子,我怎么睡得着......想到今夜他可能正跟那个女人在温柔小意,我就恨不得现在死了算了......” 闵幼株不过也是顺口一劝,她跟卢氏本身没什么交情。但听到卢氏的答复后,闵幼株的胸口突然有把火在烧。她竟这样轻贱自己的性命,竟只是为了一个男人就要死要活!闵幼株深吸了一口气,想压制住,但就在卢氏要与她擦肩而过时,她到底还是忍不住一把扯过了她的衣襟! “卢蕊娘,你以为你很惨吗!你父母双全,又嫁了个府尹,所烦恼的事不过是你的这些男女之情。而我呢!我今日早晨,被满府灭门!我所亲近爱护的那些人,他们死的死,伤的伤,我拼尽全力才保住了三个人!!!十几条人命啊,我才保住了三个!!!”闵幼株厌恶的对卢氏摇了摇头道:“这样......你还觉得自己很惨吗?想活下来的人活不下来,不想活的却在这里怨声载道。你若明日还是这番模样,不如现在死了算了!”闵幼株一把松开手,卢氏因使不上力气一下子就栽倒在了地上。闵幼株目光幽幽的看着她道:“明日我能帮你赶走一个廖春华,但后日大后日可能又跑来一个李春华,张春华。到时,你是不是又要来杨柳庄闹死闹活?卢蕊娘,女人嫁了人,不代表丈夫就真的是天。别人从来不可能成为你的天,只有你自己才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天。家世会变,感情会变,人也会变,只有心中有自己一片天,才能无惧任何变化。”闵幼株伸出手指指着卢氏的胸口道:“你有自己的一片天吗?” 那一指是指着卢氏,又是指着闵幼株自己。卢氏愣愣的看着那只手指,纤细柔弱却又充满力量。仿若深夜中破开黑暗的一道光。“只有自己......才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天......” 闵幼株收起手指,露出微笑道:“是!自己才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天,自己才能救自己!” 卢氏抬起头看向了星辰密布的夜空。她虽然被禁锢在这四方天内,但她知道外面的天空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突然,她觉得自己很渺小,连带着刚刚的那些情绪也很渺小。 “是啊,他走了,他不在了又何妨。这天到底是不会塌的......我还有自己,还有毅儿,我的这方天地就不会塌。”卢氏笑了,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谢谢你,闵小姐。”卢氏擦干了脸上的泪水道:“但我可能没这么快......能不依赖他。” “无妨,明日我仍旧会帮你去赶走那廖春华,接下来的就看你自己了。”闵幼株拍了拍卢氏的肩正打算离去,却不料卢氏拉住了她的手道:“按理说,你是我的晚辈,却不料看事如此通透。跟你想比,我这些年像是活到狗肚子里了。闵小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今日经历过这样的事,我在你面前如此不爱惜性命,实在该打!” “这世上,没有东西比性命更宝贵了。只有活着,活着才能做想做的事,才能有未来。”闵幼株走了,她穿过院子,走向客房,却在延陵子华的门前停了下来。 屋里,延陵子华的剪影正巍然不动的静坐着,闵幼株看了他一眼,不自觉的摸了摸胸口的那个小瓶。小瓶里有永不停歇的雨幕和两人的名字。他说他在一日,这两个名字就会相依相偎,永不消失。她不知道他们两人能不能一直走下去,但在此刻,她相信他,相信这个诺言。 闵幼株并没有敲开延陵子华的屋门,但延陵子华似有所感,他微微一笑,虚影离身而去,在虚空中默默注视着下方的少女。他见她似乎在黑夜中磕磕绊绊,便施法照亮了她脚下的路。他见她有些发抖,便从自己的躯体中抽离出一缕暖流,慢慢围住了她。直到看到她回了自己屋子,关灯歇下,他才反身离去。 有些路,你以为你一个人在走,殊不知你的身后还有一个人。有时候,你以为你自己为自己撑起了一片天,殊不知,这天上还有天...... 当杨柳庄陷入了一片寂静后,延陵子华的虚影离庄而起,化成一缕金光飞向了都城内的皇宫。此时,宗檀正与他的幕僚在昔日他的居所——武德殿商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废除太子,控制景瑞帝。却不料一道金光滑过他们头顶,飞去了他的寝殿。 此时,满头珠翠的廖春英正在宗檀的寝殿中大发脾气。今早她从闵府中跑出来后就觉得身体不适,她本来想自己揭开衣服看,但又害怕,便先找了太医。却不料先后来的四个太医竟都不敢说出她的病症,反而像发现什么大秘密一样的逃了出去。廖春英知道宗檀如今在关键时候,不敢借他的名义大开杀戒,只得忍着。这一忍便忍到了晚间。 在发泄完脾气后,廖春英遣退了所有下人,自己揭开衣裙,打算看看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延陵子华的虚影俯视着下方的廖春英,随后一指点出,金光飞入了廖春英的双眼。廖春英正揭开自己最后的那层衣袍想看个究竟,却不料双眼一晃,接着她便看到了镜中风韵犹存的自己。脸,还是那张脸,身子,还是那个身子,廖春英满意的转了几圈,便重新穿戴整齐。随后她让宫娥去御膳房看看为宗檀准备的酒菜好了没,顺便还让人去催促宗檀赶紧回来。 宫娥去找宗檀的时候,那边已经商量的差不多了。宗檀想了想,便叫上了这几个幕僚打算去寝殿一起用膳。幕僚们推辞了一下,便欣然而往。 寝殿里,廖春英和宫娥们已经布置好了热腾腾的酒菜。听说宗檀来了,赶忙理了理身上的衣裙,起身去迎。 廖春英接到宗檀时,宗檀对她点了点头,便带着幕僚们进殿了。廖春英有些幽怨,但知道他是个冷心肠的男人,也不好太过痴缠。 众人进殿后,廖春英温婉又矜持的为他们端酒布菜,幕僚们皆笑称廖春英为大嫂。廖春英欢喜,宗檀却满脸冷漠。这样既没否定也没肯定的状况,让气氛有些尴尬。有识趣的幕僚看了两人一眼,便要告辞离去,却不料在离席时,一个不稳没站住,竟直直的往旁边倒去。 幕僚的手在空中挥舞时,下意识的便抓住了旁边的东西。然而待他侧头看清时,整个人都吓蒙了。那竟是廖春英的衣袍!廖春英今日是想引诱宗檀的,所以特地穿了件简单易脱的外袍,不料竟出了这么个岔子! 衣袍唰的一声落地,随后廖春英惊恐的捂住了身子。然而比这更惊恐的是在场所有人的脸色。廖春英,她竟然是男人的身子!宫娥们惊讶过后迅速跪倒了一片,但心中无不在叫嚣着大皇子竟然与男子苟合。 而幕僚们则是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 难色最难看的便是宗檀了。他虽因为发泄才和廖春英走在一起,但他万万没想到廖春英竟然是个男人!可是,这不可能啊!若她是男人,那二十几年前的床事她是如何将自己伪装成女人的?她又如何生下那两个孩子? 当廖春英尖叫着跑回内室时,整个宫殿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延陵子华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道:“我不会杀你,但这是你伤她的利息。剩下的就让她自己向你讨回吧。”语毕,一道金光越过长空,返回了杨柳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