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时年纪小,尚不通情爱,还不知心动究竟为何物,以为是自己的病又加重了,怕自己支撑不住,会在她面前露出丑态,本意是想躲避,却又禁不住再看她一眼,对上视线之后,轻声问了一句:“住在这里,你不是京城人士么?”
他的话音太轻,明晗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生怕遗漏了半个字音儿。
谎话一旦有了开端,就像一个被吊在空中扎破了洞的面口袋,剩下的连绵不绝,在被拆穿之前,总要一个接一个地去圆。
明晗慢了一拍,点了点头,望见小公子眼中的疑惑,嘴巴比脑子更快地吐出一句:“其实我是来京城参加春闱会试的。”
顾清时身为男儿,又没上过学堂,对这些事情不了解,只知道会试三年一个周期,去年刚刚考过,稍一转念,想到玉京谣的书在京城也出了两三年了,若她是小地方上来的举子,应是已经参加过一次的,现在还没走,应当是落榜后心中不甘,还要再试一试了。
怕她会感到难堪,顾清时没有提,只是对她笑了笑,如春日初晨的和煦暖阳,目光落在她柔软的发梢,温温和和地说:“小姐惊采绝艳,两年后必能做了会元,得以全志。”
明晗有些不好意思,“小公子的本子才是凝练动人,我那些辞赋堆砌,实在比之不及。”
说完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拿着的那几页纸,心念一起,问道:“这个是你新写的吗?”
顾清时忽地起了一丝羞耻之心,头低下去,下巴埋在斗篷的绒毛中,没说话,只轻点了一下头。
“可以让我看看吗?”明晗问得小心,像一个猎人,不动声色地靠近,又见他脆弱,担心惊动,心有邪念,却无恶意,诚诚恳恳地等着他的回答。
顾清时白皙的皮肤掩不住泛起的胭色微粉,把自己的一切羞赧都暴露于人的眼底,一张脸在斗篷的绒毛里埋得更深,声音也略略闷了些,小猫呜咽似的,“若写得不好,你不许笑我。”
明晗心弦一动,看着他粉嫩嫩的耳朵,喉咙里痒痒的,“当然不会,何况你的书最是动人,怎可能写得不好。”
顾清时眼角裁剪的柔情间添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没说什么,默许了她可以将那个新写的折子拿走。
明晗怕他反悔一样,立刻将纸页收起来揣进怀里,笑着道:“多谢小公子信任,我一定快些看完还给你,你放心,这个文段在酒楼开演之前,我绝不告诉任何人。”
“不着急。”顾清时抬眼,“你若喜欢,可以慢慢看。”
“好。”明晗目的达成,笑也不敢笑得太放肆,面上维持着一个儒雅书生的模样,清越问道:“可我看完之后,要怎么还给你呢?”
她本想着借此打探出他是谁家的公子,若是出身京门大户,怎的这么多年她都从未见过,莫不只是一个缘分未到,注定了要他们今日才能相遇。
可顾清时沉默了好一阵儿,却未提及自己分毫,对她说:“你先收着便是,等我有时间了,再来找你拿。”
明晗算盘没打好,噎了噎,也只有应着,“也好,那便……三日之后可以么?”
顾清时想了想,猜测他早些回去,未必就会被大哥发现,三日后再溜出来一趟也不是什么难事,点了点头,看一眼面前的女子,对她有些担心,顾虑道:“你还是换个地方,不要再住在这里了,免得那明小姐不肯放过,再为难于你。”
明晗支吾应下,问他:“你刚才是要走了么?已经这么晚了,外面天黑,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我出门时带了人,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我与他一道回去就好。”顾清时认真解释道。
明晗有些失望,却也没有办法,纵使不舍,知道再多纠缠下去无益,想到自己现在蓬头垢面的样子,对比面前光风霁月的小公子,也收敛起来,转身告辞。
顾清时把那把扇子还给她,等人走了之后,站在原地感受到原本上下不宁的心悸随着她的离开变得空落落的,失神了片刻,听到外面有脚步声,是祺官儿回来了。
“少爷,我好像把你的话本子落在屋里了。”祺官儿跑得微微气喘。
顾清时回神,“我知道了,那篇先不拿给老板了。”
祺官儿不解,见自家少爷好像跟他离开之前不太一样,却又说不上是哪儿不一样,只好把拿来的点心布好,问道:“少爷,我们现在要点满庭芳的段儿听吗?”
顾清时摇头,“满庭芳的段子太俗气,没有什么可听的,好不容易出来,自然是要听玉京谣的。”
“啊?”祺官儿惊讶,“少爷你不是一向不喜她的本子,说她是老太太的裹脚布么?”
“我说过么?”顾清时侧头。
祺官儿坚定地点头,顾清时脑中想到方才那个莽撞又灵动的女子,淡淡笑了一下,“今日起便不是了。”
摆脱了裹脚布之名的人对这一切茫然不知,一离开楼上雅间,见明家的人已经走了,便直奔鹤颐楼老板休息的地方,把人从半睡半醒中揪了起来,亮闪闪的眼睛盯着她,问道:“你可知道渐山青真名叫什么,是哪家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