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交叠,忽然眼圈一红,委屈又决堤而来。
秋水似的眸子渐渐湿漉,用一种爱恨不分明的复杂情绪看他。
裴应星瞧见她神色,便知道她又在想另一个人,忽然觉得没趣了,唇角渐渐垂下去,直起身,冷淡道:“我送你出去。”
刚刚他看出来了,小姑娘不识路,乌珠似的眼睛满是陌生茫然。
看来她没他以为得那么经常来裴府。
这个认知,让他面上的冷硬和烦躁缓和了一些。
舒明悦在他离开的一刹那,神色恍然清醒,眼前人不是阿史那虞逻,他与她素昧平生,他对她毫无爱恨。
这种感觉十分不好受,无处发泄的难受,舒明悦连忙垂下眼,吸了下鼻子,掩盖了那些不应该的情绪。
……
出了宁国公府,往右转就是定国公府,先前舒明悦便准备出门,马车早已准备好,一行人就在府门前等她。
舒明悦跳上马车,疏离地道了句多谢,启程离开。
裴应星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马车背影,忽然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子善从侧门牵了匹马出来,“殿下,皇后娘娘已经在等着了。”
裴应星淡嗯了一声,侧身翻马而上。人的细微习惯和动作很难改,比如此时,他和上马的姿势还有握缰低喝时的神情,与在北狄时丝毫不差。
……
清宁宫金碧辉煌,阳光透过金丝檀木琉璃在地板上投下斑斓光影,正殿内,皇后瞧见身着玄黑锦袍的青年走进来,一下子克制不住地红了眼。
如果她的颂儿还活着,也差不多这个年纪,比裴应星小两岁。
但比起姬颂,眼前青年的骨骼轮廓显然更深邃,气势也冷硬,与她儿子不像。
因为平日皇后与裴应星不在一处,分别见过两人,倒不觉得容貌有多相似,毕竟男女相貌差异颇多。但两人坐到一起时,便显现出熟悉感了。
薄菱唇,桃花眼,细看之下,就连骨骼轮廓也有几分相似。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宁国公从外面把裴应星抱回来,无一人会对他的血脉生疑。
皇后回过神儿,对裴应星露出亲切笑容,带着几分许久未见诚挚欢喜,招手让他到自己身旁坐下,先是看着他脸颊失神端详,又让他站起来看看。上次两人相见,是七年前,那时候裴应星还是十三岁半大少年,一晃经年,已经长成了英武男人。
皇后问他这些年幽州可好,知他还未娶妻,便道:“这次就留在长安吧,叫陛下给你安排个官职。二十岁也不小了,可有中意姑娘?不如长姐做主,在长安贵女里头给你挑一个。”
裴应星有点不适应这种感觉,他并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但他知道,他娘与皇后是双生姐妹,容貌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姐姐眼下有一颗垂泪痣,而妹妹没有。
许是对儿子的寄情使然,皇后的语调愈发关切柔和。
裴应星冷漠面庞也松动了些,道:“有劳长姐关怀。我不急娶妻,晚两年再说。”他若想要女人,少年时便能有,北狄风俗开放,女子亦是奔放热情。
他只是不喜,也嫌麻烦,驰骋疆场的畅意滋味,远比拥有一个女人更让他快乐。
而且……
裴应星眼底掠过一丝阴影,倘若不能解了身上异常,那他只能把舒明悦带回北狄去,裴应星这个身份,可不够娶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公主。
纵然是北狄可汗想娶舒明悦,恐怕也得颇费一番功夫。
娶舒明悦?
待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裴应星的脸色又不太好看了,这才几日的功夫,那个小姑娘对他的影响竟然已经这般大了?
皇后闻言有些失望,但见他神情一默,以为他着实对娶妻没兴趣,便也没再提。而且现在裴应星还无官无爵,纵然娶妻,那些勋贵世家也不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如此一想,只能作罢。
但在心中,皇后还是暗暗留意起来,准备给这位弟弟挑个妻子。
……
从后宫出来,裴应星接过内侍们递来的长剑。
时下剑大多三尺长,他的佩剑要略长一些,四尺三寸六分,玄黑陨铁打造的重剑,剑刃锋利,削铁如泥,重八斤十两。
皇宫规矩多,入殿不能佩剑便是其中之一。
裴应星剑配腰上,离开清宁宫,从后宫到前朝颇远一段距离,亭台楼阁,廊腰缦回。本性使然,每到一个新环境,他就会开始打量周围,一草一木,一物一人。
忽见一处略微荒僻的宫里处几道暗色身影掠过,翻屋而入。
裴应星微眯了漆黑眼眸,但身为北狄王子,他对巽朝皇宫的异常没有任何关怀之意,淡淡收回视线,继续恍若平常的往前走。
直到行至靠近禁军北衙地界处,忽然一阵杂乱声响起,伴随着橐橐脚步声临近,周围被禁军团团包围了。
裴应星抬了抬眼,漫不经心地扫视这些巽朝的精锐之师,带了一种窥探敌军的审视意味,可以看出来,这些兵士个个精神抖擞,训练有素。
不过仅是如此单看,也看不出什么来,还得看军营里训练,战场上的布阵。
裴应星淡淡扫完,便准备收回视线,忽然又见禁军兵士朝两侧退开,中间走出一人,那人穿银色锁子铠,英俊挺拔,瞧清容貌的一瞬,他微微怔了下。
无他,他与舒明悦很像,轮廓几乎五分相似。
她哥哥,舒思暕?
一旁的内侍上前,朝舒思暕耳语了几句,舒思暕偏过头,打量了裴应星一眼,知他是皇后的弟弟,周围也无异样,便挥手放人,“走。”
裴应星又看舒思暕一眼,见他神色紧绷,带着几分焦急。他忽地想起那日在风满楼吃饭,听到他的声音,听那话音,兄妹二人关系似乎极好。
也是,舒敬昌和姬青秋去逝后,舒思暕是她唯一的骨血亲人了。
看蘅芜居的样子便知,小姑娘时常回家来住。
裴应星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敛下眼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就在内侍催促他快些离开时,他忽然转身朝舒思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