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雪音说了那几句话,便又昏倒在翠莺肩上,泪痕犹未消,一双手瘦骨伶仃,白得吓人,就那么无力地垂着。
翠莺擦擦泪,把雪音扶到自己怀里,就跟抱孩子似的,捂着她。
眼泪偏生越擦越多,她想起来五岁那年的事情。
也是这样的大雪天,也是十二月,父母都被冻死了,她脚上的鞋破得盖不住脚指头,被冻得红肿溃烂的脚指头赤/裸/裸露在外头,她头发凌乱浑身发抖在雪地里一边走一边哭。
她不慎倒在了有钱人家的马车跟前,雪地里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听到车里两人的说话声。
年纪稍长的齐家二少低声说:“妹妹,似乎是有人摔倒了,让下人去管就是,你莫要动,外头实在是冷,你身子骨弱,风寒才刚好些。”
接着,是一道婉转动听的女孩声音,她甜甜一笑:“二哥,雪音知道你记挂我,可我似乎听到了有人在哭,还是瞧瞧吧。”
她一掀帘子,几乎是立时下了马车,喝止住了要踢走翠莺的人。
才五岁的女娃娃本就快被冻死了,此时身上都是僵硬的,雪音求二哥把她扶上马车,就那般抱在怀里安慰她:“你莫要哭,我带你回去好不好?我家里很暖和的。”
她身上的甜香和暖意,翠莺一辈子也忘不了。
姑娘天生就那般善良温柔,对谁都好,齐家是养活了姑娘,可若非姑娘,齐家也难以化解当年那么多的难处,翠莺都恨,为何齐家竟能做到转头就把姑娘当做棋子嫁到了宣平侯府?
而宣平侯府的陆世子,更是一个没心的人!
翠莺从未见过姑娘如此迷恋一个人,事无巨细近乎讨好,小心翼翼日日巴结,看得人都心疼,可那人宛如冰块一般,从未有过好脸。
凭什么,凭什么老天要这样待他们姑娘?
翠莺紧紧抱着雪音,低声道:“姑娘,您可一定要好起来,人人都道否极泰来,咱好日子在后头……”
接连三日,翠莺都这样抱着,只有喂药的时候才会稍微松开些。
十二月十六,齐雪音总算悠悠转醒,而这一日大雪停了,艳阳照得满院子积雪闪着刺眼的光,侯夫人眼一睁,下了榻:“世子妃醒了?呵,倒是让人意外。”
齐雪音真的醒了,先是喝了药,接着又进了一碗白米粥,而后休息了半日,还能坐起来了。
她浑身乏力,却无比珍惜自己能够重新活过来的机会。
这几日,齐府无人来问询,远在苏州的陆大人不知道是否得了音信,也毫无消息,侯夫人那头亦是安静一片。
雪音就着翠莺的手把一碗参汤喝下,翠莺高兴得几乎要拍巴掌:“姑娘,您只管吃,只管喝,这不出几日,您铁定就好了!”
见翠莺这样,雪音抬眸,弯唇一笑,清澈的眸子里宛如秋水漾漾:“翠莺,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这话正是翠莺想听的,她心满意足地笑着用力点头:“嗯!我相信姑娘!”
十二月二十三,齐雪音下了床,她走路还是虚弱,却勉强能站起来了,满院子人谁不称奇?
侯夫人在自己院子里听到了,竟然笑出声来:“病成那个样子了,都还能活下去,倒是第一次见。不过,这眼看着要到了年下,过几日言儿便回来了,纳妾的事情要定下来了。”
第二日,王嬷嬷便带笑到了齐雪音的屋子,此时,齐雪音才刚梳好妆,她站起来,身上穿着一件葡萄籽的小袄,下身是浅粉襦裙,一头黑发简单挽着,簪了一支素银簪子,雪肤乌发,病气未完全褪去,瞧着却有一种惹人怜惜的美。
王嬷嬷暗叹,若非这世子妃生得美貌性子柔婉,宣平侯府早就容不下她了,趁着病则更好下手,哪回只坐视不管呢。
“世子妃,侯夫人说了,您大病初愈,合该多补补身子,这是一些人参和鹿茸。”
她递过来一只盒子,雪音微微一笑:“多谢王嬷嬷了。今儿我身子也好了些,正想着去给夫人请安。”
王嬷嬷笑:“夫人也恰好有事要与您说呢。”
翠莺心里一凉,夫人跟姑娘向来没什么话好说,宣平侯府公中的事情夫人从未让他们姑娘沾过一点,要说有什么要谈的,只会是纳表姑娘为妾一事!
姑娘身子才好,本就对世子情根深种,听到要纳妾的事情岂非要雪上加霜?
王嬷嬷一走,翠莺急得团团转,想要劝解又觉得不知道如何说,雪音倒是主动握住她手笑:“可是又在瞎想?夫人找我,莫过于迎表姑娘进门一事,我不会想不开的,天下男人,哪个会不纳妾呢?”
她言语之间,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失落,面容却依旧是平静的。
那些对陆靖言的深爱,是刻骨铭心,却也痛得她麻木了。
她不爱他了,不爱一个没心没肺的渣滓了,但凡是块石头也早捂热了,死过一次的人,没有资格这样义无反顾地去爱谁。
翠莺眼神复杂:“姑娘从前也总是说不在意,可……”
可一到深夜就哭湿了枕头,难受得狠了便病上数日,世子只会让人送药送人参送首饰送衣裳,却从未说过一句安慰的话。
他明知道,雪音要的是什么,可他不给。
雪音转头看向翠莺,忽的一笑:“我给世子做的那件袄子呢?”
她知道陆靖言幼时曾从山上摔下去过,腿一到冬日就会疼得厉害,受不得一点寒,便打秋初就开始缝制这件长袄,用的是最好的雪缎,柔软细密,上头绣了他喜欢的松柏与流云,一针一线,在每一个陆靖言不曾踏入她房中的日子里,细细地,把每一分爱注入到这件长袄中。
陆靖言三日来一次与她同房,她便三日与他说一次长袄的进度,他鲜少回应,只有一次淡淡说道:“秋夜凉,早些睡。”
那时候她欣喜异常,一边伺候陆靖言穿衣,一边笑:“世子也注意保暖,尤其是腿,千万马虎不得。”
他眸色淡然:“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