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枚尚且新鲜的传唤符。
“你哪来的?”她问。
沉玉很坦然:“趁仙君熟睡之际,借了仙君一点血。”他以视线指出了婴勺手指尖一枚早已凝固的破口,“若非因此耽误,仙君此刻早已驾鹤西去了。”
婴勺:“……”
见对方似乎被自己说动,沉玉继续道:“在下之意并非威胁,仙君想一想,以在下目前的能耐,但凡在此碰见个小妖小怪,恐怕都不得善终,因此在下乃是有求于仙君的庇护,自愿为仙君鞍前马后,来日必当回报。何况,此处凡世魔气如此之重,仙君一人,怕是也不太安全。”
婴勺扔下了瓷片。
“南境人,无名之辈,婴勺。”
沉玉露出了微笑。
即便他也不相信这是真话,但显然认为眼下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趁热打铁道:“若仙君仍有疑虑,在下可向北境王起誓——”
婴勺的手放到了沉玉的手背上,亲切地道:“不用了。”
北境王璧城主,是位从四境轮诞生以来就存在的人,统治北境长达数万年,威信源远流长。北境人在谈到大事时总喜欢向他们璧城主起誓,并非因为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约束,而是长时间约定俗成的规矩,一旦违背誓言就是对璧城主不忠,不必璧城主说什么,自然有一大批想要讨好上位的人狗拿耗子冲来把人宰了。
然而这点小把戏糊弄不了婴勺。
沉玉心底并不认为眼前这人能给自己带来太大的威胁,本以为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但此刻看婴勺的神情,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得过于简单了。
他的笑容微微一停:“仙君?”
“你们璧城主我可惹不起,沉玉君既然如此向我表忠心,我当然不勉强你起这个誓。”婴勺道,“我们简单点。”
“仙君的意思是……”
“我自有办法。”
话音未落,婴勺原本搁在沉玉手背上的手,忽然攥紧了沉玉的手腕。
沉玉一惊,一时间竟无法挣脱,在婴勺划破他手腕的那一刻脸色略变,随着一缕魂魄被强行抽出,他的嘴唇飞速失去血色,待婴勺拔下几根头发施法将那缕魂魄困住,他的嘴唇已经如冻僵之人般青紫。
“哎呀,沉玉君的魂魄可不似你这具身体娇弱。我可不能小看你了。”发丝在婴勺手指间缠绕,织成一张网将那透明的魂魄团团罩住,继而陷入她的手心。
她对沉玉弯了弯眼睛:“多吸点香火气,有好处。”
沉玉被强行拆走一丝魂魄,浑身如坠冰窟,即便万分不情愿,也不得不听从婴勺的建议,急促呼吸。
他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丁点,连温柔都不装了,咬着牙露出个假笑:“仙君好能耐。”
“雕虫小技。”婴勺在沉玉眼中看到了暗藏的杀意,但她浑不在意,笑不露齿,非常矜持,“这点魂魄暂时寄存在我这里,对沉玉君你毫无伤害。只是可千万别让我死了,不然,你的篓子可就大了。”
旁边寺庙的香火气旺得熏人,并着凡界结结实实的日头晒得人脸上冒汗。
婴勺抬手给自己扇了扇风,对沉玉笑得非常友善。
沉玉捂着胸口,盯了她半晌,然后微微咧出个毫无芥蒂的笑:
“那就仰仗婴勺君庇护了。”
“既然达成一致,咱俩就是兄弟了。”婴勺拍了拍沉玉的肩膀,无视他的脸色,跑了两步捡起方才被踢飞的破碗,摆到二人跟前,“从此一个碗要饭,有我一口就绝不落下你。”
沉玉看了眼那破破烂烂满是尘土的碗,笑得比方才还要勉强:“这倒是大可不必……”
然后他的肚子就“咕噜噜”叫了一串。
仿佛是为了回应饭友的需求,紧接着婴勺的肚子也叫了。
沉玉:“……”
婴勺:“……”
二人对视一眼。
下一秒,二人一个握着碎瓷片,一个捡了石头,在破碗边缘敲敲打打,哭得声泪俱下——
“好心人可怜可怜我们吧,家有老母病入膏肓,无钱医治还遭地主欺压。”
“下有两岁小孩嗷嗷待哺,连菜叶子汤都没得喝啊,孩子饿三天了,求好心人救孩子一命啊。”
“恭喜发财啊,好心人恭喜发财一生平安,求求您施舍一点吧。”
铜板一个接一个地落在碗里,婴勺干脆张开衣服下摆来兜。街对角巷子口那一拨乞丐零零碎碎地看过来,其中就有先前捡了他们一文钱的那个。
婴勺和沉玉顶着竞争对手嫉恨的眼神压力,毫无脸皮地向路人讨钱。
沉玉生下来几万年没干过这种力气活,才刚被婴勺抽了魂魄,加上这副凡人的身躯属实不抗造,嚎了片刻就几乎要断气。
婴勺探身,从行人的脚步堆里眼疾手快地捡起一枚蹦走的铜板:“你很虚啊兄弟。”
沉玉白着脸喘气:“婴勺君,不知是不是在下的错觉,总觉得,别人看我们的眼神有点奇怪啊。”
婴勺四下看了几眼,确实有一些人在看他们,还有个对街的乞丐正穿街过来。
她一开始没觉得怎么,毕竟吆喝理所当然会引人注目,但当有个别人或远或近地停下对他们指指点点,婴勺也意识到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沉玉拉了下她的袖子。
有官差拨开人群,吆喝着远远走过来,还带着刀。
带头的那个手里拿着一张画像,正与路人说话。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隔着无数的衣摆和裤腿,婴勺看见那官差的眼睛一抬,往自己这边看过来。
她和沉玉对视一眼。
婴勺闭眼捏了个诀。
沉玉看着她。
婴勺睁开眼,再闭眼捏了个诀。
然后沉玉的膝盖就被抽了一下。
沉玉觉得痛,“啧”了一声。
“娘的,什么鬼玩意儿,出不来了。”婴勺压低声音,气急败坏,“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