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苍白灰暗,仅巷口挂着一盏红灯笼,里面只有一条窄窄的小路,和两侧光秃秃的墙垣。
雾下得很快。
灰色的砖瓦上覆盖着深深浅浅的青苔,婴勺伸手在墙上抹了一下,湿漉漉的,墙缝正向下滴着水。
有山泉的清冽之味。
婴勺认出了这个地方。她先前与白檀在街市中一同疾行时,就路过了与这一模一样的巷子。应当是从那时候起,她便进入了妄婆所在之地。
她抬起头,照亮青镜里的月亮在此地失去了踪影。没有光源,因此地面上也没有影子。
婴勺心下了然——青鬼的镜子果真找不到向东的路,来到此地,他已经失去方向了。
铅灰色的雾覆盖了视野,前后所能看清之地不超过一丈,唯有婴勺掌心飞拉出去的金线深入浓雾。她猛地收手一拽,一道灰影随着金线从浓雾中飞出,如一阵风穿过了婴勺的身体。
只是一道幻影。
婴勺摸了摸自己尾指被勒出的痕迹,低着头轻轻笑了一下:“装神弄鬼?不必吧,大可开门见山,说说你要什么。妄婆?”
前方的浓雾里,传来硬物触地之声。
一下一下,越来越近。
一道低矮的身影从浓雾深处行来,似乎佝偻着,拄着一根拐杖。
人影停在了近处,婴勺仅能在雾中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雾里的人开口——
“青镜里极少见魔。贵客从何处来?”
那声音几乎和井下的青鬼一模一样,如在草杆上拉锯子似的嘶哑。
婴勺扬了扬眉,她本以为妄婆就是个老妖婆,谁知那白檀听来的传闻倒是有些可信,这妄婆或许真是青鬼的执念所化。
只是她更在意的不是这个——
“魔?抬举我了,姑奶奶业障没那么重,成不了魔。”她道。
“嗯?”妄婆似乎有些惊讶,苍老的声音略作停顿。
婴勺感到四面八方都有眼睛在打量着自己,这种感觉令她十分不舒服。
“原来不是魔,一个生魂罢了。”妄婆认清了婴勺的身份,那语气中仍残留着些许意外,仿佛不太相信自己先前竟然连魔和魂都弄混了。
婴勺问:“你是男是女?”
妄婆回答:“非男非女。”
“噢,想起来了,你是石头化的,自然可男可女。”婴勺道,“可惜了,我本有位俊俏的公子可送你把玩,是块上好的璞玉,或可换你给我开条路。”
迷障外,热热闹闹的鬼市中,依旧懵懵懂懂寻找东面的白檀,忽然打了个喷嚏,有些莫名其妙地擦了擦鼻子,继续向东。
“那公子已与你一同陷入迷阵中,不需你来送。”妄婆“嘎嘎”地笑着,“俊俏倒是真的,璞玉却不见得。我看那人可比姑娘你老道,是个货真价实的魔。”
婴勺听了前半句,还以为白檀也来到了这里,然而听见后半句,愣了一下:“你说的谁?”
妄婆没有回答。
“长渊也来了?他……真的来了?”婴勺喃喃道。
以妄婆这话中所透露的信息,她能确定长渊此刻应该就在这鬼市之中。她原本觉得在自己经过那条无人小巷之后所见的一切皆是幻境——包括撞到自己的那个鬼娃娃,以及三次碰见长渊。
可如果仅仅是因为幻境,妄婆不可能说出“魔”这样的字眼。
眼下看来,她有可能真的和长渊碰见过。婴勺能确认第三次被自己杀死的长渊必然是个假货,但那三次中的前两次,或者只是第一次……也有可能那三次确实都是幻境,她和长渊根本就没有碰面,长渊是偶然独身出现在这里,妄婆这么说只是因为在她的幻境里看到了长渊,发现他们二人认识,因此故意套话,二人便分别陷入了妄婆的圈套。
事情变得有点复杂了。
以她对长渊的了解,后者不可能毫无准备就来这个凡世,他进来的时候必然注意到了结界。以长渊的修为,若要强行破开那结界出去,也不是不可能,他如此执着于妄婆,甚至用了鬼娶亲这样的法子也要见妄婆一面,一定有更紧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