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令她察觉不对劲的,是一则传言。
讹兽一族世代盘踞西南荒,主火,身形如兔,长耳,生着狐狸似的长而蓬松的尾巴,白色皮毛上长着火焰般的红色纹路。成年的讹兽可长到大半人高,通常而言,身形越魁梧的讹兽法力越强大。
但婴勺不一样。
小王姬出生时母亲难产,王后费了三天三夜的劲才将她生出来。她降生时正值黄昏,金乌从东海回西海之西的途中路过西南荒,不知为何于天门山顶盘旋数周,整片西南荒金光四溢,讹兽王云真在产房外跪拜天地,终于盼得小王姬落地。小王姬“哇”地一下开腔哭出第一声时,天空霎时间流光溢彩,方圆百里草木回春。
云真抱着她踏出门,其身上的金色火焰纹路栩栩如生,居然是讹兽一族几万年才出一只的祥瑞血脉。那一刻,所有西南荒的讹兽跪地参拜,感恩天地,迎来他们下一任有珍贵血统的储君。
然而这位血统珍贵的储君生下来便身体不太好。大约是在娘肚子里待久了,婴勺从小体魄便长得不如同龄人,时常生病,学法术却比谁都快,还总喜欢上蹿下跳。族中同龄的小辈已经长到两个皮球那么大了,还在地上跑,她才一个皮球大就已蹿上了天,在四处神出鬼没。
她刚学会飞的那一阵子搞得全族都忧心忡忡,生怕这颗体弱多病的皮球一个不小心滚下来泄了气,成为讹兽族史上最早夭的天才。
后来婴勺上房揭瓦的本事越来越强,身体也越来越弱,太上老君看过后说她这样下去难以活过千岁,云真走投无路,便托弈樵上神做了中间人,求到洛檀洲,将婴勺送入了尊神门下。
谁知尊神果然神通广大,把这体弱多病的皮球养成了只铜筋铁骨上天入地的惹祸精。
不过这些过往都不重要。关键在于,从出生起便被讹兽全族奉为最尊贵血统的婴勺小王姬,在因声鬼之事遭到短暂的驱逐之后,莫名被人质疑了金色火焰纹的由来,西南荒流言四起,说她或许并不是个祥瑞。
“说不定是颗灾星。”灵界幽都,上官怜撑着荷伞,收住手心的雨线,捆住意图逃跑的鬼魂,化成光点困于伞下,“反正我是这样听说的,你若是好奇,大可自己去听一听。”
“你的雨能变小一点吗?冰雹似的砸得我脑袋疼。”婴勺从冥河边站起来,抖了抖皮毛。
“溅我一身水。”上官怜迅速拉了层屏障挡住飞溅的水珠,“冤有头债有主,你不高兴就去找传这谣言的人,可别找我撒气。”
有上官怜在的地方一定要下雨,婴勺索性不抖了,重新趴下,任凭冥河水化成的雨下在自己的身上:“说这话的人肯定不认识我,不然......”
“不然出于对你这毛茸茸大尾巴的爱意,也不忍心说这话了,是不是?”上官怜正了正左耳的耳坠,走过来在婴勺尾巴上撸了一把,一手水,“就放屁吧你,就你这闯祸成精的品种,但凡是个被你祸害过的都想把你炖了......唉,这条尾巴确实不错,何时能让我摸到干的呢?”
“那得问你自己何时能不下雨了。”婴勺在地上滚了一圈,从岸边探出脑袋往亮晶晶的冥河里张望,“卯日星君也被我祸害过,他就可喜欢我了。”
上官怜想起尊神与天帝成亲的那日,卯日星君见到婴勺时颤抖的八字胡:“......你大约是对喜欢一词有些误解。”
“可他们也不至于这样说我。”婴勺忽然站起来,变成了人形,“就这事,我但凡做错了一点,便让我遭天谴。”
上官怜问道:“可有族中兄弟姐妹给你传信?”
婴勺不说话。
上官怜道:“噢,原来你是在气这个。”
婴勺道:“传言都满天飞了,他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向我通风报信!太不讲义气了。”
上官怜叹了口气,手一挥,荷伞下的怨魂一个接一个地流进冥河,汇入那无数凡世死魂路过的轨迹,踏上遥远的往生之路。她听着冥河里那些前世今生纷繁嘈杂的念语:“我以亡国公主过来人的经验,给你个建议。”
婴勺洗耳恭听。
“这事有两个可能。”上官怜用空着的那只手竖起一根手指,“第一,这传言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轰轰烈烈,或许只有极少的人在谈论,而正好传到了你的耳朵里。”
“第二种呢?”
“第二——”上官怜竖起第二根手指,“你家那些你一直不想理会的破事,终于烧到你身上了……你这是怎么,高兴个什么劲儿?”
婴勺屁股后边忽然冒出了尾巴,喜上眉梢。
“长渊回来了。”婴勺冲她晃了晃手里发光的小海螺,变回讹兽的模样,在原地快乐地转了一圈,两只长长的耳朵竖起来,浑身湿漉漉地飞蹿出去,“回头找你陪我回西南荒打架,一定要来啊!”
然而婴勺兴冲冲地跑去魔界,却没能逮到长渊。
因为他又走了。
婴勺坐在不周山的浴火池边,托着下巴晃着腿:“他忙什么呢。”
罗织——长渊手下四大魔将中唯一的女将,站在她旁边,道:“忙些不得不忙的,我们都不知道,这回他连弦歌都没带。”
婴勺望着浴火池里不断冒出的岩浆泡泡,有些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