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孟宁宁凝视着许耀辉。

这个四十岁刚出头的男人，是这个世上唯一和她拥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可他那张儒雅斯文、保养得宜的一张脸上，此时却写满了冷漠和无情，回护的是与另一个女人生的女儿，说出的话里满满的都是利欲熏心和无情无义。

孟宁宁透过许耀辉，似乎看见了在修真界百年间目睹过的种种。

将婴孩溺死在盆中的父母，饥荒中易子而食的难民，将女儿卖入青楼换赌资的赌徒，如跗骨之蛆吸食子女的更是比比皆是。

贪嗔痴，爱憎怨，不过如是。

眼前再一晃，仿佛又看见那一年，她在剑宗门前的青石台阶长跪不起。

师尊温暖的手抚在她的头顶，和蔼地说：“我观你命数，可谓‘身若浮萍情若絮，尘缘终浅道缘深’。”

“日后入我门下，当以心为剑，以身为鞘，心无挂碍，方能定八方，识万象，得大自在。”

那一年，剑宗的山顶，环绕着不羁云，师尊的声音，一声一声震入她的心坎。

她俯身叩首，应了那一声“谨遵师命”。

一晃如许多年过去，她几乎忘记了那句“身若浮萍情若絮”的谶语，这一幕……本不该意外。

孟宁宁浅浅地吁了一口气。

她站在门厅处，水晶灯打在她的脸上，纤长的睫毛投下的暗影，让她的眼神忽明忽暗。

面前，许耀辉指着她鼻子的手还在举着，坐在沙发上用手绢揩眼泪的许恬恬唇畔还在偷笑。

孟宁宁在心底不由得嘲笑自己，对这样一个家，究竟还有何期待？

“好啊，”她淡声应道，“如你所愿，这个家，不回也罢。”

不过是，尘缘终浅而已。

孟宁宁说完，不再看向那父女二人，而是径直上楼，去自己房间收拾东西。

一上楼，又瞧见躲在二楼拐角的后母白佳蕙。

“呃……宁宁，”偷听看戏被发现，白佳蕙还有些讪然，转了转眼珠道，“你爸也是在气头上，我回头劝劝他，你躲两天再回来也好。”

孟宁宁听了莞尔一笑：“我也是最后叫你一声白姨，劝你一句，人在做天在看，以后下雨天还是少出门，要不遭雷劈。”

说是收拾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拿的。

孟宁宁以前为了讨封展和爸爸喜欢，学着许恬恬穿的纱裙衣服，如今她自然一件也不会拿。曾经哽在心里的情结，都被冲淡消散，几十年的修真生活仿佛一场强制隔离，帮她如今心如止水，彻底和过去割裂。

她挑挑拣拣，除了几件还看得过眼的换洗衣物外，就是把电脑笔记本塞进书包里，又翻出一些零碎的数据线、充电宝、耳机之类，摸了摸兜里那张还有二十万余额的黑卡，便齐活了。

再下楼，白佳蕙已经坐在了客厅沙发上，窝在许耀辉的怀里，捂着脸嘤嘤啜泣着：“我就知道后妈不好当，这么多年我对她尽心尽力，没短过她吃喝穿，哪一样都顺着她，结果末了末了，她还咒我遭雷劈，我这一颗心啊，可太伤了……”

许耀辉黑着一张脸，瞧见孟宁宁下楼拎包往外走，只当没看见，忙着哄怀里的娇妻。

倒是只有才进门的弟弟许骏方，因为摸不着头脑，拉了一下她问：“二姐，怎么了，你这是要干嘛去？”结果又被许恬恬一把拽了过去，瞪了一眼，就没再吱声。

再没有人拦，孟宁宁就如以往一样，一个人，径直打开大门，走了出去。

身后的许宅房门“嘭”地一声合上。

孟宁宁只觉得浑身骤然一轻，随着斩断亲缘，心境似乎也蓦然提升了几分，识海里原本只是浅浅的那一点灵气，随之翻涌蒸腾，竟似有破镜之感。

她若有所觉，坐上车让司机将自己送去临近的宾馆，临时先住宿一夜。

又让司机张叔把后备箱里的车罩掏出来，把玉雕裹严实，一并送入房间。

司机张叔按吩咐忙完，临走时，却有些踟蹰。

他虽然没有跟进屋，但是许家的冲突没有背人，许宅的佣人耳尖，他也清楚大小姐这是被许家赶出来了。

孟宁宁瞧出张叔眼中的不放心，以为对方担心自己的工作，遂浅浅一笑，安抚道：“放心吧，我明天还照常上学。”

看着大小姐面色轻松地把房门关上。

张叔却站在门前许久，才迈步离开。

这是一家普通的二星级酒店，走在走廊里，鼻端嗅到的，都是霉气和消毒水味混合成的复杂气味。大小姐只能住在这样糟污的环境，想到这，就让张叔心里十分揪心。

许家没人知道，张叔其实是孟老总裁留下来的人。

他的全家曾经受过孟家的恩惠，所以才在孟总去世以后这么多年，还会甘当一名司机，愿意每天接送不受重视的孟宁宁出入。

当年唯一的女儿去世以后，孟老总裁很快就觉察出了许耀辉的狼子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