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平嫌弃地看着桌上他练手的一块猪皮,不客气地点评道,“手上没力气,打的结也不漂亮。”
许苡仁没说话,这时候说任何话都会被他父亲认为是夜郎自大。
“把针钳和镊子给我。”许长平指了指,“站近点看着。自己不往前凑凑,难道以后去了医院还指望别人请你上手术台啊?”
“……看到没有,手上要有劲,但是不能‘扯’,要稳。除了你器械正在操作的这一小块区域,其他地方应该一点位移都没有……”
“下针之前就要预算好顺着针的弧度从哪边出来,缝出来才能跟打印的一样整齐……”
“你看看你这孩子,我现在要出针了,你还在那愣着,你是来考察指导的吗?动作要快,反应要快,机灵点儿呀。”
许苡仁连忙伸手打结,心想,我怎么知道你就缝三针?
刚要剪线,许长平说:“再打个方结我看看。”
许苡仁小心翼翼地打了个方结,唯恐被贬得一文不值。
“太慢了。”许长平从结上没找出来毛病,又发难道,“单手能打吗?”
许苡仁手上没动作,反而转头看了他一眼,蕴含的意思是:你给我打打看。
自己的儿子,当然一个眼神就懂了。许长平说:“你还真把自己当主刀医生了,没助手不行是吗?”
许苡仁好像隐约听到他父亲轻轻地“哼”了一声,接着就看到他两只手还拿着器械,无名指和小拇指就像四只灵活的小手一样打了个板板正正的方结,和他刚才按教材标准双手打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许苡仁不由得多看了一眼许长平的双手——这简直不科学,无论是神经控制还是肌肉控制,无名指和小拇指都不能在其他三指弯曲且几乎不动的情况下,完成独立精确的作业。
不过,是“不能”,却也不是“不可能”。
“剪线了。”许长平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又翻了翻他刚才缝合的部位:“既然练,就好好练,一块儿把对合也练好,不然就别在这浪费猪肉。在你肉眼可见的范围内,把一切能吻合的组织准确对合好,不是缝上针脚好看就完了的,最终目标是病人术后的生命质量。”
医生这个职业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光鲜和轻松,再加上医患关系紧张,临床专业供需矛盾等原因,住院医师培训期间,走出象牙塔的医学生们的热情和期待都被现实渐渐消磨,甚至准备转投其他行业。
在某些又脏又累简直能把人逼疯的档口,许苡仁忽然想起那个立志“奋斗终身”的男孩转系前的话。
他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如果我们学医的都不想研究怎么治病了,那生病的人怎么办呢?哎,许哥,我只是换个适合我的地方念书,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
许苡仁当时正对他忽然要转系、没有一点儿提前知会极为不满,愤怒地回了一句:“把烟掐了!”
“许哥,这么巧啊!”一个人正从桥上往下走,看到许苡仁两人先是热情地跟他打了招呼,接着忽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屈指把还亮着红星的烟头弹了出去。
许苡仁顺着那个弧线看向河里:“……”
周蕾看了看李超越,又看了看许苡仁:“师兄,他是在叫你吗?”
“哟,这是谁呀!”李超越从几凳阶梯上一跃而下,跳到两人面前来,促狭道,“许哥,介绍下啊。”
“……”许苡仁收回了河面的视线,“这是我母亲的学生,周蕾。”
“哦,是师妹啊。”李超越伸出手,“你好,我叫李超越,许哥的老同学。”
一听说是许苡仁的同学,周蕾大方而礼貌地伸出手跟他握了握,“你好。”
李超越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哎呀,第一次见许哥跟姑娘出来吃饭,真新鲜——你多大啦?”
“我二十一了,师兄。”周蕾听闻此讯笑得可开心了。
“哦,二十一啊,真好。”李超越指了指许苡仁,放了个鱼饵套话,“哎,你知道他多大吗?都二十八还是二十九的了,是不是老头子了啊?”
周蕾一张口就咬钩:“不老,正好。”
“啊?什么正好?”李超越满脸好奇。
“不是……我是说,”如果不是周围灯光这么晃眼的话,大概能看得出周蕾脸都红了,“我的意思是说,许师兄不算大,而且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年轻。”
“你,”许苡仁扬下巴示意李超越,“明天我要是忘了的话,你记得给我打个电话,去拿你的化验结果。”
说完,许苡仁睨了一眼河面,好像还顺便看了一眼李超越的“下三路”,蕴意不言而明。
李超越抬手擦了一脑门儿的汗:“这是我今天第一根,刚点着——你没看它飞出去的时候风阻多大吗?都差点让风掀回来。”
许苡仁又错开头看了一眼桥后面的酒吧一条街。
李超越赶忙道:“我跟同事来打台球的,没喝酒,一口都没喝。那什么,你们玩,我先回去休息了,得早睡觉……许哥,明天见啊!”